日辉犹如金白布纱,披落在法院外静静地顺着风动而挪移。
身着手工定制西装的男人形体被描摹得笔挺,矜贵之气蔓生,站在他邻侧的中年男人衔笑与他握过手,赞赏之言侃侃:“这次实在是感谢陈律师,陈律师年纪虽轻,但当真是后起之秀啊。”
陈斯辙微微颔首,谙练地拎出几句套路话搪塞过去便同其告别。他提步走向停在路边的古斯特,目光在淌落的辉光上滞了顷刻。心口没由来地发堵,一片连绵的山景蓦地浮腾在他脑际。
绕到驾驶座上了车,他摸出手机切到了和闻黛的聊天页。
早上发出去的消息仍旧没得到回复,她已然失联了九个小时。
拇指在屏幕上悬顿了须臾,俄而他迅疾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声质优雅的嗓音徐徐蹚出听筒:“喂,怎么了?打完官司了?”成诺对于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表弟突然来的电话不无诧异。
“明天我请个假,后天应该也要请,大后天……”
他的未言之语被电话对面的成诺紧急打断:“请假?你不是从来不请假的一等劳模吗,怎么突然要请假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该不会是身体出问题了吧?”
对亲表姐脑补能力了熟于心的陈斯辙啧一声道:“成诺,你的想象力能不能别那么丰富?你放心,我绝对不是突发恶疾治不了了要请几天假去看世界。根据《民法典》,我的请假事由属于个人隐私范围。总之我有事就对了。”
听筒静默了几秒,旋即振出成诺无可奈何的声音:“知道了知道了。你真的是块木头,还是刻了法律文书的那种。”
然而她的吐槽未毕,电话就被这块刻了法律文书的木头给挂断。
陈斯辙果断买了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机票,继而利落地发动引擎驱车朝家赶去。
薄薄的金箔色贴覆在天际,碎下的屑子砸在城市里,天要昏了去。
疾驰的车速仿若在学习他的心率,一下下的闷撞,叫陈斯辙难捱。
难以言表的感应,他本能地认为,这象征着闻黛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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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杯“嗒”一声放回了桌面上。
闻黛喝过水,起身将隔间里的窗帘皆拉得严丝合缝,坐在矮凳上的朵兰和扎刚紧张地望着她,勇扎垂在膝盖上的两手各自攥着手下的裤子布料。
她旋身坐回他们面前的那把椅子上,把自己准备好的墨镜给戴上,继而浑身的肌肉俱放松,两条胳膊向下坠,双手手心朝上,闭着眼睛呢喃着他们听不懂的上方语,仅有的他们能理解的词句为:“娜朵,西城普莱提喀木村生人……”由朵兰提供的生辰穿插其中。
僻静昏暗的隔间里,荡响着闻黛的低语。俄顷,她倏地如浑身过了电般,擎起的双手在前方探了探,再开口时的声音变得虚而颤:“阿爸,阿妈……还有阿哥。”用的是喀木村的方言,这般语调一出,朵兰眶子里的泪瞬时跌了出来。
只一瞬她便从凳子上噌地起身,以近乎要跪地的姿势朝前扑去,握住“闻黛”前伸的手,粗糙布茧的掌心与细嫩相接。她托着“闻黛”的手臂,和面前人相望着,墨镜似乎成了不存在,仍旧是眼对着眼的,她透过面前的躯壳,望着内里的灵魂。
下眼睑要兜不住泪,面部的皮肉和朵兰的声音皆在抖颤,“阿娜,我的阿娜……你受苦了,受苦了!”
暂居于闻黛体内的娜朵摇着头,她从椅子上站起,反端住身前朵兰的手臂令其同自己一起立直身子,清莹的泪从黑魆魆的墨镜下方流淌,“我好想你们。我待在稻谷田离不开,我每天只盼着你们能来,可是我盼不着。”
稻谷田是娜朵的死亡地。
锄地的锄头仿若在锄他们的心,坐在凳子上的扎刚俶尔起身;他支着自己发软的腿,一步步踏近正相拥而泣的母女,复杂的眸光映在“闻黛”身上。
面前人的皮囊是生疏的,是另一人的躯壳;然而那自内而外漫发的熟悉感让他不自禁,擎起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头;陌生的羸瘦,抚动的动作轻柔,酿了许久沉默的喉咙终于扯动:“阿娜……”
欲语泪先流。
饶是扎刚也没逃过涕零如雨的结局,粗犷的男人抿着的嘴唇颤动着,他抓着她的肩膀,想用力却又不敢用力。想抓的不是这具肉身,是肉身里的灵魂。
“阿爸对不起你,是阿爸没有用。我无能,连亲女儿都护不住!”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成了拳头,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上,扎刚咬死了自己的唇肉,泪滴答地砸去了地面。
娜朵咽动自己的喉咙,她转目睄向被自责裹挟的扎刚,听着那肉砸肉的闷响,一只手匆遽地伸过去阻拦握住他那只欲要继续捶打的手,“不,不是阿爸的错,阿爸没有错,我们都没错。错的是他们,是那些作恶的人。村长他们仗着咱们喀木村深偏,把这一方土地变成了他们的领地;没办法,外头的人连进来都不愿意,外村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进咱们村。哪怕是我们想求救,也求不到,难求。”
“村子里多少人成了村长的走狗,你们如果为了我做了什么冲动的事情,那样我才难受呢!谁知道他们会怎样报复你们呢?我以前在课文里读到过‘岂可以五儿易一女’,我也不希望你们因为我受难。人性,在社会看不见的地方最真实,也最黑暗。”
娜朵的声调越走越低,脖颈低俯着,墨镜内的眼成了苍凉的——哪怕它纯白。
读了太多书,晓得了太多道理;然而绠短汲深,让其成了绊住她脚的藤蔓。
埋着头待在凳子上的勇扎站了起来,动作徐缓,仿佛身体里流的不是血而是铅。他把头昂起,一双眼成了荔枝红,挂水的。
他提步走到娜朵跟前,目光凝在遮蔽其双目的墨镜上,吞了吞喉咙方始道:“是壮富干的吗?你当初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想问的并不是这些,想说的话也并非这些内容。但,总要有人去忖量之后要走的路。
娜朵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三人意料,她摇头道:“不是他,是村长。”淡下来了的语调,人死了,声音也跟着死。
“我留了证据。村长对我做……的时候,我在硬土上用手挖了他的名字,用边上的草叶子埋着了;他没比他儿子聪明到哪儿去,自负得很。他笃定了我的尸体即使被发现了他也不会有事,所以他没检查,只管把我身上的衣服给烧了。我一直待在那里,有什么动物都被我吓跑了。”才十几岁的女孩子,放在城市里不过高中的年纪,娜朵面临此事却有着稀罕的冷静,纵然她已死。
积压在胸头的戾气再难抑止,勇扎的拳头攥得用力到整条手臂俱颤动;他咬着后槽牙,要把牙根给磕碎似的,下颌呈现细微的哆嗦样,“我现在就去那里把照片拍下来。”
闻言,以魂体状态待在娜朵身畔的闻黛紧忙催促道:“快把你哥拦住!他过去拍照片一点用都没有,那别人说那块字是他自己挖的说是他污蔑也行啊!如果被人看见了就更糟,到时候你留的证据恐怕就要直接被人为毁坏了。我搭档马上就会带着行案员过来的,到时候行案员去勘察事发地的时候,让你哥他们再假装无意地把证据暴露在行案员眼前就行了,现在先不要贸然行动啊!”
娜朵得了指令便小跑过去拦下意图出门的勇扎,她把闻黛的话复述了一遍,自己亦记挂起了稻谷田残存的证据,溢着喘息的唇动了动:“阿哥,阿爸阿妈。”她让视线在三人身上游弋,注去的视线连缩回都不愿。
但总要分别。
“稻谷田那里还等着我守呢,一刻不看着我也一刻慌。以后的日子,你们多保重呐,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阿爸作田就不要老想着去山外头干工地了,上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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