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则在宣城官衙示众的御批,给江南科场舞弊案落下了最后一个句点。

众说纷纭的声音里,更多的是对这位年轻士子的遗憾惋惜,从手握权柄到贬为黎庶,身份落差太大,所以有言称,曾经的高相如何稳坐高台,如今的高豫便如何飘飖播迁。

然而漂泊的高豫无暇感伤,因为他正忙着带佩剑和绶印回睦州交公。或许,这是一道圣谕里未曾挑明的恩典:比起让有司出手革除官籍,宽限出让他致仕的机会,能为他保留一丝体面。

这天艳阳高照,冯筝把香烛放进篮子,坐进了府里安排好的马车,她们要去香积寺里,向已故的老夫人燃香祈福。

香积寺有许多客祠,只要捐够香油钱,就能借寺里的祠堂安放牌位,令逝者沐浴佛门香火,享身后哀荣。

“老夫人没能亲眼看到长子成家,如今大夫人嫁进来,也算了却了她生前念想。”

吴阿姆揭着车帘感叹着,冯筝喃喃道是,没过多理睬,将篮子上的遮布细心掖好。

用来报恩的金银细软就被她藏在香烛底下,打算瞅准时机就交给高豫。

这趟出门进香的都是女眷,她和吴嬷搭乘后方马车,高蘅和孟氏则坐前面一辆。高豫动身前往睦州,时间就在这两天,姐弟两在马车前话别。

比起前几日痛心疾首的模样,高蘅情绪有所好转,但碍于眉眼里一抹黯然神伤,青葱年纪却初现老态。高豫身量较高,半垂颈项和高蘅说了些话,不知说了什么,竟春风化雨般化解了她万般愁绪。

高蘅释然松肩,惆怅眼底终于有了点笑意。

“我怎么觉得,他们高家姐弟,关系竟然怪生疏的呢。”

吴阿姆下意识觉得奇怪,冯筝向外张望,怎么看都是副感情深厚的样子,想到缘由后把这事讲圆,“地方观察使任期五年,他三四年不曾归家,单靠一纸书信维系亲缘,跟家里生疏也难怪。”

“三四年啊……姑娘怎么知道三郎君他任期未满?”

吴阿姆问完就后悔,“瞧我问的这糊涂话。三郎君这趟离开,可不就是任期未满,得亲自回睦州交差,本来再坚持两年,没准就能调回京城,实打实的前程似锦,谁料遇上这档子事……”

“阿姆莫要再念,蘅娘子才被哄好,被她听见岂不是又要伤怀。”

高蘅年纪尚轻,冯筝不习惯唤她伯娘,私下仍称对方娘子。外面高蘅被高豫劝住,这边吴阿姆也被她说服,吴嬷放下车帘隔绝掉视线,也令冯筝将高豫哄她吃糖的情景抛诸脑后。

香积寺坐落在山腰,孟氏领着高蘅给老夫人敬香,然后便去前殿祈福。

前殿香客众多,殿内金相巍峨。冯筝坐在香火缭绕里看不清神佛,记不清佛陀面貌是和蔼还是庄严,却记得在香积山看到高豫的最后一眼,是他衣冠肃整出现在远处亭台里,望着高蘅长跪不起的背影,一步一步功成身退。

数月牢狱之灾,个中艰险很难想象,哪怕已经脱身诏狱,恢复衣冠照常行走,他却仿佛被一双镣镰浸透了气息,清清静静离开时,让人感到直观的冷。

孟秋扶住高蘅屡屡叩拜而颤动的手臂,若有所感地回望一眼,然而最终一无所获,冯筝瞅准时机动身,一路追下山语速很快。

“云雀,赠礼可都准备妥了?”

“我之前嘱咐的宣城特产,尤其是那支紫檀兔毫没落下吧。”

“茶饼呢?就是被祖父压箱底,京禄府官供的那块。”

云雀虽然不明白姑娘备礼所为何事,但不妨碍她声音也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利落。

“赠礼都备妥了。”

“宣城特产都有,紫檀兔毫也是在的。”

“姑娘,都说是老太爷压箱底的东西了,没得到准许婢子们哪敢碰啊。”

云雀两厢为难,冯筝慌忙想起这茬,刚刚松快的心情也跟着跌宕了下。礼单里就数那块茶饼最贵,也是家里最拿得出手的赠礼,别的东西短缺无伤大雅,茶饼没了,整份谢礼的价值却得一落千丈。

她若将酬谢恩情的事情先斩后奏,相信祖父能够体谅。冯筝思考片刻,这就设法让云雀去拖住高豫,自己则回府“借”茶饼一用。

本来就忙得不行,偏偏被一名小厮拦住去路。

小厮展开一臂让出视野,视野开阔处,一人扯下笠帽走来。青天白日里少见青年遮掩面容,眼前这位便是如此。

青年头戴短笠,侧遮的半张脸露出一小截流畅的颌线,摘下笠帽时,眼睛张弛扫来,带着抹亲和却又凛冽的尾锋。

认出江涣臣的那刻,冯筝便意识到自己短暂没法走开。

江冯两家有意结亲,按照双亲的意思,她今年年底就能出阁,婚配对象,就是这位江家郎君。遥记得上一次两人约在茶馆前碰面时,他第一句话,既非问好也非邀请,而是提醒她帏帽遮容,美其名曰“洁身自好”。

说实话,这人惯爱苛重她的清誉,她还没嫁过去就遭受苛责,心里确实不愉快,然而这桩婚事,并非冯家委曲求全。

江家家境殷实,郎君刚登新科,任太常寺奉礼郎,未来婆母亲厚,小姑又是她闺阁好友,可以预见的未来,满满都是安稳,横竖来看,她都没必要为这点瑕疵坏了姻缘。

不过他好端端在京城做官,如果突然回城,只是为了苛责她出街分赠喜囊的事,那就简直太过分了。

“还没恭贺你阿伯成亲。”

江涣臣走近,得体地朝她颔首致意,“我本来打算登门道贺,听说冯家女眷出门进香,想着有话问你,就专程在寺外等你。”

他平铺直叙地讲明来意,冯筝短暂没作出表示,先把云雀打发去办事,回过头来眼睑微压。

女孩面相温和,令她眼里胜噙温山软水,而直面这幅“芙蓉面薄难藏泪”的美貌,江涣臣便意会到朱门贵女施妆时,爱傅粉黛的其中深意。

他就适当放轻姿态,谁知冯筝率先开口。

“如果江郎君是来怪我当街抛头露面,特地来督促我谨守闺誉的话,那么请恕我现在就要离开。”

江涣臣听得懂,她说的是冯伯结亲那天的事,而她出街分赠喜囊,他也是最近回城后才得知。江涣臣包容了她的打岔,朝她露出大度的笑。

“我确实准备过问此事,不过没想怪你,只是想告诉你,今后贵府如果人手短缺,只管来江家调遣仆从,你既然不愿听,那我索性掀篇不提。”

他删繁就简直奔主题,“半年未见,冯姑娘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暂时没有。”

得到否认的答案,江涣臣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他微微整理面容,“最近京城发生了一些事情,跟我有关。如果风声传到宣城来,希望冯姑娘不要听信谣言。”

一封书信就能表达的事,偏偏当面来讲,至于什么谣言,不讲又不澄清。

冯筝看不懂他,掂了掂轻重缓急,果断答应他,顺利脱身离开。

城西酒楼。

黄縢酒又名黄封酒,以黄绶带捆缚瓶口而得名。工部员外郎张季安紧握瓶身,韧滑的丝带被他缠绕指端,抽扯迸散间,高豫抬手截下这壶酒。

“你我都需要赶路,这酒还是留着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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