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脚步日近,一天当中只有日头充足的正午时光最为怡人舒适,老人们牵着抱着自家娃娃,尽情享受日光的温煦爱抚,仿佛那光与热中蕴藏着延年益寿祛除苦厄的无上法力,乱世离难之下的人们经了这一层加持,便也能得到短暂的超拔与救赎,陷入岁月静好的海市蜃楼里。日薄西山以后,北平城便堕入了寒冷与静寂的地狱。一般人家已经烧不起煤饼子,黑市上的高价煤则不过是名商富贾达官显贵们的特权,北平的老百姓只能死咬牙关抵御严寒,在露重风急的幽深长夜里,加盖一层又一层厚重的被。可即便盖得再多,上年岁的老人们照旧彻夜无眠,清醒感知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被呼号肆虐的北风席卷净尽。

夜的静也是怕人的,仿佛猛兽出击前的屏息蛰伏,令人在浅梦之中依然提心吊胆,悸动难安。凶险莫测的流言寒风般吹遍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人们都说日本人的密探专爱在夜半三更全家睡得最沉时敲门捕人。他们如猫儿般悄无声息地把手住胡同巷子的每一个出口,将睡眼惺忪的疑犯从被窝里直接拽走,塞进汽车。遭了难的人家就仿佛一夜之间得了某种传染性极强的恶疫,亲友弃嫌四邻避走,唯恐祸及池鱼牵连己身。如此一家人心急如焚地熬上几天,兴许能在某一个黎明时分开街门时,发现一个寒酸皱琐的小衣裳卷儿,那便是一条贱命曾经存于乱世的唯一痕迹。日本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告知家属,人,他们已经处决了。更普遍的情形是,被密探夜捕的亲人就此如沙填海,杳无音信。

时庭林这一程子总睡不安稳,迷迷糊糊才入睡乡,就跟猛鼓丁儿受了惊般骤然乍醒,心跳如鼓。予辰要总这么个闹法儿,迟早得出大毛病。日本子眼瞅就要疯了,专跟这帮识文断字的青年学生过不去,说抓就抓,抓了就毙。予辰和晚秋的亲事说什么也要办了,眼看聂老的身子骨儿是一天不如一天,7号姓晏的走狗汉奸又紧糗着晚秋不放,他到底是给日本人办事儿的,没法儿来硬的撅他。予辰要真能跟晚秋成了家,也算救了晚秋后半辈子,他自己呢?兴许也就能安生下来不闹腾了。如此须臾一念辗转翻腾,时庭林直躺倒窗玻璃上泛了白光儿,再无一丝睡意。

前儿铺子里一个回回老师傅家来了口外的亲戚,给时庭林送了半扇儿全羊。他甚至都已经记不清全家人有多些日子没聚在一起,畅快儿地吃喝一顿了。顾氏一早起来带着李婶切剁收拾,葱爆羊肉,清蒸羊蹄,白水羊头,羊油炒麻豆腐,家里仅剩的几根吕老六拿来的玉米棒子也全拿来做了玉米炖羊汤,归了包堆儿剩下的,全碎碎地剁成肉馅儿包了几十个胡萝卜羊肉馅儿饺子。时家如今早已不比往日,能凑出这一桌“全羊宴”来待客,已然深感力不从心,捉襟见肘了。想要再添一两道时令青菜新鲜吃头儿,却是再也没地儿买去了。

好一通紧锣密鼓地忙活,时掌柜夫妇才刚坐定,大哥庭峰携予寰淑珍,怀抱一双孙儿孙女闹闹哄哄鱼贯而入。弟兄见面并无他话,庭峰随了二弟堂屋落座,只随口问了句:“不年不节的,怎么倒张啰起饭局来了?”“这不刚得了半只肥羊,想着一家子热闹热闹,也好给孩子们贴贴秋膘儿。”时庭林给兄长添过茶水,一时间也没了话说。

顾氏捂着淑珍的手亲昵地打量许久,笑向庭峰太太金氏道:“淑珍看着倒像是胖点儿了。”金氏俯首一笑,凑近顾氏耳畔悄声道:“又有喜了,才刚两个多月。”顾氏闻言笑出了眼角眉梢隐匿的细碎纹络,宛若一朵秋深露重下微湿的老菊:“哎呦大嫂你真是好福气呦!淑珍进门不过两年多,您瞅瞅这,接连着开枝散叶绵延子孙,可真是祖宗保佑咱们时家啊!”金氏心底的喜色层层溢满了她那张粉白敦厚的鹅蛋脸,笑着对妯娌说:“你也甭着急,只等予辰和晚秋多咱把婚事办了,生儿养女的还不快啊?”

顾氏听到此处,一双温润亲切的明媚笑眼却如雪花打了的灯芯般明灭闪动,终究暗淡下去:“予辰如今连家都不怎么着了,这不是今儿一清早起我们老爷叫予隆去学堂里找他了。我这么瞧着,他竟是打心眼儿里头不认这门亲事。”金氏也跟着叹了口气:“如今这时代变得,我简直的看不明白了。年轻的姑娘小子全自己个儿闹起了什么恋爱来,你看我们予寰,先头不也跟家里头死犟么?到头来到底认了命。这人啊,但凡一认命也就入了辙,按部就班,生儿育女。打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吗!”二位太太都收了声,在一团混合煤的刺鼻烟尘里默想着自己的心思,正出神间,门口人影一闪,晚秋进来了。

为要侍奉照料久病卧床的聂老,更怕出来进去的总碰上晏开泰,除了采购日常必需品和上药房给父亲抓药,晚秋几乎不怎么出门了。顾氏和金氏慌忙招呼她落座,二人见晚秋面色苍白憔悴,整个儿人仿佛被抽干了血气,潭水般清澈明丽的双眸尽失了神采,下面悬着两片紫青的乌云。往昔秀丽娇俏的小瓜子脸上削出了两座“颧骨峰”,老像弯月般上扬的樱桃口亦成了覆舟,薄薄的双唇负气般紧抿在一处。

顾氏关切地问起聂老,晚秋微微低头,旋即微笑答道:“让二位伯母惦记着!父亲大抵好一程坏一程的来回反复,医生也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且慢慢儿休养调理着看吧,大概等开春时气回暖了,也就能大好了。”金氏接过一旁予珺新沏来的热茶递与晚秋,温言宽慰道:“聂老这也是打心病上来的,只盼你的终身大事落了停,管保他老人家硬硬朗朗儿的什么毛病全好了。”晚秋面色一沉,烫着了似的险些漾了杯中的茶。

予辰弟兄俩在哈德门下了电车,一路闲聊着往马尾巴胡同溜达。予辰见小弟清瘦了不少,笑着捏了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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