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在脑后的那条红绸随风飘起,漾到他眼前。

艳丽的两道红,于空中摆荡交缠着,在沉沉夜色中格外显眼。

韩赴抬手握住,将那抹红纳入掌心,重新放回她发髻后。

他甚至沿着间隙向下顺了顺,指腹妥帖地勾开缠绕处。

红色蝴蝶结末端的两道绸带便愈发乖巧,安安静静地贴在了她身后。

裴定柔侧身,将那宫灯放到脚边,显然易见的欣喜从唇边溢出:“原来你在这里呀。”

那时,韩赴转身走得急,待到她来寻,却不知他往哪边去了。

裴定柔提着灯,沿路问过巡防的郎官,跟着一路到了湖边,这才瞧见他一个人坐在山石上愣神。

她丝毫不见外,提着裙摆往韩赴身边坐。

人刚坐下,身躯贴到石面,却感到沁骨之凉。

想来这山石在秋夜寒冷中浸润得久了。

眼下她衣衫单薄,身上又未着披风,乍然坐在此处,屁股下连个鸭绒垫都没有,只觉得冰冰凉。

裴定柔不由得往韩赴身边挤,直到同他挨在一块。

隔着薄纱和绸衣,二人胳膊相贴。

源源热意由此传递。

“我找了许久呢。”

韩赴闻言,眸中错愕一瞬,却又很快隐去。

冷月挂在天上,毫无乌云遮蔽,银色光辉洒落下来,满满地盛在湖水中。

湖边有清风徐徐吹过,撩起一圈圈水纹,湖面波光粼粼,如星河一般耀目。

月下,有两道人影相倚。

宫灯中烛光点点,灯芯大半浸在油中,首端静静地燃着。

火焰在风中摇曳,搅乱了柔和的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面庞。在闪烁的光影中,时明时暗。

裴定柔坐在韩赴身侧,见他目光重新落在悬月上,便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去捕捉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韩赴。”

听见她在唤自己,停顿几息,韩赴才回应:“嗯。”

裴定柔轻轻蹭了蹭他胳膊:“你不问我为何会来吗?”

不待韩赴回答,她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刚才同阿兄交谈许多,裴定柔心中乱乱的。

韩赴离去时的背影,一次次在她脑海中重现,引得她思绪万千。

裴定柔不知道他会想些什么。

是后悔放下了那把剑,还是在听完父辈恩怨纠葛之后,唏嘘感慨?

又或者是,被自己偏私姨母的举动狠狠伤了心。

再不然,就是想起他离世的阿耶,暗自难过。

总之,韩赴现下心里一定不痛快。

他失了双亲,自负伤回京之后,又无结识新的好友。

眼下认识的,唯有自己了。

可自己那时又拼命拉住他的胳膊,生怕他提剑要砍姨母。

当时在场的三个姓裴的,皇帝、太子、公主,个个都在护着苏燕回,拦着韩赴。

瞧着愿意站在他这边的,是一个都没有。

韩赴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思忖到这里,裴定柔不顾方才阿兄阻拦,也要来漏夜寻他。

一路上走来,不知怎的,她心中那个莫名的想法,愈发强烈。

裴定柔觉得这时候应该同韩赴在一块儿。

哪怕彼此之间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呆着也好。

两个人相伴,总比他一个人闷头在这吹冷风,孤孤单单地为坏情绪伤神要好。

至少,若是他难过,自己能开口安慰几分吧。

便如同先前自己伤心落泪时,韩赴不也是陪在自己身侧的吗。

他还说了好些故事,想叫她稍稍开怀。

现在她也想让韩赴心情舒缓些。

二人静默一阵,裴定柔缓缓开口。

“方才多谢你。”

韩赴不解,望向她。

裴定柔朝他扬唇,微笑道:“放下了剑。”

“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的。”

他语气很是平和,是陈述而不是在发问。

原来如此。

她当真看重亲情。

韩赴清晰地记得,中秋那晚,她行路时是那样怕黑。

现在却愿意深夜独行来找自己,大约也是怕他后悔,又提起剑回去手刃她的好姨母。

韩赴将脑袋扭向另一边,不欲看她,沉声道:“话已落地,我既然决定如此,便不会伺机报复,你大可以放心。”

“你姨母之过,便由圣人公正裁决。”

他刻意将“公正”二字咬得重了些。

事实摆在前面,裴叡身为皇帝,总不至于明着偏袒罪人。

裴定柔扯了扯他袖口,用此举示意韩赴转过来看自己。

韩赴似乎有些不情愿,脑袋仍是往外撇。

她又稍稍加重了力度,他这才看过来。

“你方才说的不全对。”

裴定柔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到这里来,并不都是为了姨母。”

“韩赴,我想陪着你。”

银辉同烛火映在她眼中,一片光芒熠熠。

韩赴原本冷峻的神色,霎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说,韩赴眉间眼底的冰川顷刻间消融,泛起些许难以察觉的无措。

她说得真挚,不过寥寥几字,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将他的心攥住。

用源源不断地热意,温暖包裹着掌心的冰凉。

韩赴犹豫几息,终是开口问她:“为何?”

为何想陪着他?

是来施舍可怜,还是……

裴定柔想了想,总算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先前我伤心欲绝,痛哭流涕的时候,你也在我身边啊。”

不仅在身边,还被她抱着腰,埋在胸口哭了好久。

裴定柔望着韩赴,柔声道:“虽然不知我在你心中,算不算好朋友。但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你难过失意时,我也该在身边的。”

言下之意,裴定柔现在来寻他,是为了还先前他对自己的宽慰之举。

免得还欠他一个人情。

好个报之以李。

见韩赴没有说话,裴定柔忽然冒出一个提议。

“我知道你伤心过甚,但闷着总归是难受的。既然不肯说出来,不如也像我那时一般,狠狠地哭一场,将情绪发散发散?”

裴定柔建议道:“要不然也叫你搂着腰抱着我?”

说罢,她朝韩赴敞开怀抱。

“你哭吧。”

……

见裴定柔一副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将他搂在怀中安抚的模样。

韩赴哭不出来。

自小到大,父亲韩随常教导他,男儿有泪不轻弹。

不论心中有多么痛苦难过,或是身上流血负伤,断胳膊断腿儿,也不该落一滴泪。

父亲一生如此,他亦是该如此。

再则是,眼下比起伤心失落,他更多感觉到的,是一种茫然与无措。

数月前他重伤回京,除了养伤外,心中惦记的只有两样。

寻出真凶为父报仇和征讨氐漠。

如今伤势几近痊愈,陷害父亲的罪魁祸首已被揪出。

还剩什么事情他需要去做?

眼下东晟财政不丰,皇帝尚无出兵之意,自己自然无法随军讨伐氐漠蛮子。

他留在宫中,除了在等待中虚度光阴之外,似乎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因此,在放下那把剑时,韩赴意外地有些迷茫。

父母俱已亡故,世上无亲,徒留自己一人,继续行完人间路。

如同一艘小舟,在不见边际的海洋中行驶,迷失方向。

天地茫茫,人生数十载,接下来的路,他又该如何走?

要请旨返回边地吗?

可父亲已经不在了……

韩赴垂眸,暗暗思忖着。

哦,倒是还有一桩差事。

那便是看着眼前的小公主,不叫她有机会偷溜出宫。

只是这差事大约也是暂时的,不会维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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