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谷,其名如其形。
两座山脉如巨龙般盘踞,夹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深谷。
谷口尚且宽阔,可越是深入,地势便越发收窄,是天然的埋骨之地。
曹安的十万大军,此刻便如同一条臃肿迟钝的巨**,正蠕动着身躯,一寸寸挤进这条死亡之谷。
旌旗如林,绵延不见尽头。
声势浩大,仿佛能踏碎山河。
然而,在真正的将帅眼中,这声势之下,是致命的混乱与虚弱。
前军、中军、后军几乎黏连成一团。
步卒与骑兵混行,辎重与战兵并行。
将校的喝骂,士卒的喧哗,车轮的呻吟,汇成了一曲嘈杂的败亡之音。
这根本不是在行军。
这是一场被驱赶着,毫无秩序的迁徙。
曹安高坐于十六人抬的奢华帅撵之上,手持描金折扇,姿态悠闲地遥望着谷口方向。
他看见了,那五百黑甲骑兵有隐隐撤退之相。
在他眼中,这便是林风胆怯的铁证。
是不敢与天子亲军正面抗衡的懦弱。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铁罐头,到底还是被咱家的天威吓破了胆!”
曹安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对着身旁的侍从尖声吩咐。
“传令王将军,加快速度!一鼓作气,把那反贼林风,给咱家生擒活捉!”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亲手将这十万大军,推入巨龙张开的血盆大口。
陈敬骑在马上,沉默地混在队伍的中后段,脸色沉郁如水。
他看着四周那一张张茫然无措的脸,听着耳边那乱糟糟的喧哗。
心中的死寂,在此刻,竟化作了一丝尖锐的不忍。
他们都是大夏的兵。
其中许多人,曾是他麾下袍泽,是他一同浴血的兄弟。
他们本该为国守疆,马革裹尸。
而不是在这里,为一个阉宦的虚荣与愚蠢,白白陪葬。
他想做些什么。
却又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指挥权早已被剥夺,身边仅剩数百亲卫,在这十万人的洪流中,渺小如一粒尘埃。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咚——!
咚——!
咚——!
那不是战鼓声。
那是大地的心跳!
沉重、压抑、富有节奏的巨响,从盘龙谷的最深处,轰然传来,震得人心头发麻!
紧接着,是两侧的山岭之上!
嗖!嗖!嗖!
无数面黑底赤龙旗,仿佛从山石中生长出来,瞬间插满了山脊!
数不清的弓箭手,如鬼魅般冒出,张弓,搭箭。
森冷的箭头,在阳光下连成一片死亡的寒芒!
“不好!有埋伏!”
陈敬双目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太晚了。
“放!”
一个冰冷的字眼,如同神明的审判,在山谷间回荡。
下一刻,天空暗了下来。
遮天蔽日的箭雨,带着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呼啸,化作一片巨大的乌云,朝着谷内混乱不堪的曹军,当头压下!
“啊——!”
“救命!”
“敌袭!是埋伏!”
惨叫声,瞬间淹没了整个盘龙谷。
本就混乱的阵型,在死亡的洗礼下,彻底崩溃。
士卒们如同无头苍蝇,疯狂地推搡、踩踏着身边的同袍,只为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生路。
无数人,没有死在敌人的箭下,却被自己人活活踩成了肉泥。
曹安的帅撵,成了箭雨最优先照顾的目标。
数十支夺命的利箭,破空而至!
“保护大帅!”
几名宦官亲卫发出凄厉的尖叫,用自己的身体筑起人墙,挡在帅撵之前。
血肉之躯,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曹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从帅撵上翻滚下来,狼狈不堪。
一支流矢,正中他的臀部。
剧痛让他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护驾!护驾!快撤!全军撤退!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尖叫着,哪里还有半分三军统帅的威仪。
然而,想撤?
盘龙谷,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就在曹军的后队试图变成前队,亡命奔逃向谷口之时。
咚!
一声无比沉重的巨响,仿佛地狱的闸门,轰然落下。
那五百尊黑色的杀戮魔神,铁浮屠,不知何时已经列阵完毕,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城墙,死死堵住了唯一的生路。
他们没有冲锋。
只是沉默地横亘在那里。
**与破甲锥,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每一个试图冲撞防线的溃兵。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前有箭雨覆盖,后有铁闸封死。
盘龙谷,在这一刻,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谷!
“杀——!”
山谷两侧,喊杀声震天动地。
无数身穿黄州军服的步卒,手持朴刀**,如猛虎下山,从山坡上狠狠冲杀下来,撕开了曹军混乱脆弱的腰腹!
那是雷洪亲手训练的黄州本部兵马!
他们没有铁浮屠那般非人的防御。
但他们士气高昂,训练有素,又占据地利。
对付这些早已被吓破了胆的京营溃兵,无异于一场单方面的**!
一场比野马坡之战,规模更宏大,更惨烈的**,正式上演!
曹军的指挥系统,在开战的第一个瞬间,便已荡然无存。
将找不到兵。
兵找不到将。
王将军和他那所谓的五千“虎贲卫”,甚至没能掀起一朵浪花,就被分割包围,彻底淹没在人潮与箭雨之中。
陈敬目睹着这一切,心如刀割。
他没有跑。
武人最后的尊严,让他无法像曹安那样狼狈鼠窜。
他用尽全力,组织起身边的数百亲兵,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圆阵,在这片血肉磨坊之中,做着最后的抵抗。
“顶住!都给我顶住!我们是大夏京营!不是孬种!”
他挥舞着长刀,声嘶力竭地咆哮,机械地砍倒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敌人。
然而,他的努力,在这场山崩地裂般的溃败面前,如此杯水车薪。
越来越多的黄州军,朝着他这块仍在顽抗的“硬骨头”围拢过来。
身边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圆阵,越来越小。
陈敬的身上,也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甲胄,手臂沉重如铁。
他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
也好。
死在战场上,是一名武将最荣耀的归宿。
总好过回到朝堂,被那阉宦用一顶“通敌”的帽子,**地害死。
就在他力气耗尽,准备引颈就戮,全了最后体面之时。
“都住手。”
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他的黄州军,令行禁止,如潮水般退去。
陈敬剧烈地喘息着,抬起满是血污的头。
一名身穿青衫,面容俊朗的年轻人,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缓缓行至他的面前。
那年轻人没有穿戴任何甲胄,甚至没有携带兵刃。
他就那样平静地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眸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就是陈敬将军?”
年轻人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掌控一切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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