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姜柔相识后,李怀舟享受起猫抓老鼠的游戏。
在此前,他对社交往来嗤之以鼻,人与人之间浮于表面的寒暄、虚伪的客套、带有目的性的接近,都让他觉得乏味又吵闹。
姜柔的出现,是个例外。
倒不是李怀舟对她产生了多么温情的亲近感,而是因为,他不再把姜柔看作一个“人”——
在他眼里,她成为一只鲜活的、充满挑战性的、被他玩于股掌之上的猎物。
有趣多了,不是吗?
这天晚上,姜柔站在收银台边,笨拙描画他的手,铅笔沙沙响个没停,她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全神贯注。
同一时刻,李怀舟垂下头,几乎克制不住想笑的冲动。
姜柔如此认真地观察着他的一部分,殊不知,她自己正在被李怀舟更仔细地记录,从习惯、喜好到恐惧,无一遗漏。
她更不会想到,这双与她咫尺之隔的手杀过人藏过尸,无数遍沾满过眼泪和鲜血,李怀舟费尽心思才清理干净,确保不被人发现端倪。
姜柔还说,“骨相很漂亮”。
像误闯狼窝的鹿,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一无所知,反倒去蹭掠食者的獠牙。
临走时,她送来护手霜和几颗糖果。
护手霜。
姜柔居然在担心他的手会不会冻伤——
一双将用来结束她生命的手。
李怀舟细细品味这份荒诞的黑色幽默,在她踏入风雪前,递出一把雨伞。
他的本意,不是出于关心。
这是李怀舟放下的饵。
借伞,意味着一个合理的归还理由。
也就是说,姜柔还会再来,主动地、必然地回到他的视野,被他又一次掌控。
李怀舟喜欢俯瞰全局的感觉。
一天匆匆而过,今晚他上的仍是夜班,八点钟左右,姜柔准时迈进便利店大门。
她心情上佳,进门后直冲冲往收银台走,眉间的欣喜一览无余:“昨天的画被老师夸了,说进步很大。”
李怀舟:“恭喜。”
带有浅笑的两个字,是他为这场对话贡献的全部热情。
“要多谢你——对了,还有你的伞。”
姜柔把伞完好归还,顺口问他:“护手霜你用了吗?感觉怎么样?”
护手霜?
李怀舟想起那抹薄荷绿。
他的确在好好地用,慢条斯理、极其仔细,把护手霜涂抹在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节、每一道或新或旧的疤痕上。
这样一来,等他日后掐上姜柔脖子、捂紧她口鼻,说不定,她能闻到熟悉的香气。
这话不可能当面说,李怀舟清楚,怎样才是应有的反应。
让笑意轻微堆起,像腼腆也像感激:“用了,味道很好闻,谢谢你。”
他说着,右手越过收银台,递给姜柔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给你的。”
李怀舟:“驱寒。”
姜柔满脸不可思议:“给我——?”
“嗯,不用钱。”
得了肯定的答复,姜柔这才捧起杯子,受宠若惊道一声谢。
她被冻得手指发红,迫不及待仰头喝下,出乎意料,皱了下眉。
李怀舟:“太甜?”
他记得姜柔常买糖果,特意加了不少白砂糖。
“不是。”
姜柔咽下嘴里的牛奶:“味道很好,我喝太多,被烫到了。”
天真,冲动,毫无防备。
李怀舟维持着不变的面部表情,看她顺着杯沿吹气,等牛奶不再滚烫,咕咚饮下满满一大口。
暖意沿食道进入四肢百骸,姜柔餍足喟叹:“真好。外面冷飕飕的,喝点热的,整个人都像重新活过来了。”
她一边喝,一边闲聊:“昨晚我回学校时又刮了风,像鬼哭狼嚎,多亏有你给的那把伞——要不然,恐怕我也像室友一样,因为高烧不退去医院挂号了。”
姜柔看向他,语气多出关切:“你下班的时候呢?冷吗?”
“还好。”
李怀舟道:“我早上才下班,比夜里暖和些。”
两人言尽于此,姜柔饿着肚子饥肠辘辘,喝完牛奶,去了熟食区。
李怀舟闷不做声,等她完全背过身,才放任视线掠过那段纤细的颈项。
像雪地里即将折断的芦苇杆。
忽地,店门大开,伴随一道熟悉的跋扈男音:“喂,给老子拿最贵的烟。”
是那群常来寻衅惹事的混混。
李怀舟面色骤沉。
“老子和你说话,没听到?”
带头的黄毛嘴里叼了根烟,不耐烦地猛踢一脚,把货架踹出刺耳锐响。
李怀舟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酒味。
这是个不祥的预兆,醉酒后的人暴躁易怒,很有可能丧失理智。
他不想惹上没必要的麻烦,招来警察。
黄毛身旁的寸头小弟比他多了自知之明,一把拉住黄毛袖口:“哥,你别激动。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咱消消气,回家再说。”
不料黄毛脸色更差,拔高嗓门:“消气?我消什么气?我没醉!”
小弟尴尬赔笑:“是是是,你没醉,清醒得很。”
“还有你。”
黄毛瞥向李怀舟:“老子要的烟呢?”
面对他们,李怀舟连装模作样也不屑,拿出一包烟:“请扫码付款。”
也许是被他的淡漠所激怒,又或是积怨已久突然爆发,醉醺醺的黄毛用了半晌来理解李怀舟的意思,沉默过后,像一座爆发的火山:“拽什么拽?”
他的怒火来得猝不及防,竟疾步冲向收银台,咬牙切齿去拽李怀舟衣领,布满血丝的眼睛快要瞪出眼眶:“每回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你是不是也看不起老子?”
小弟们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试图劝解。
李怀舟面不改色,刚要去扣黄毛手腕,余光里,一道白光闪过。
——是姜柔。
她高举的手机正在录像,镜头精准框住黄毛扭曲的面孔。
“派出所离这儿不远。”
姜柔声线紧绷,有如拉满的弓弦,李怀舟捕捉到她的战栗:“你们闹事的话,我就报警了。”
仔细去看,她的身体也在发颤。
李怀舟的思维短暂卡了顿。
从这几天的接触里,他把姜柔的性格摸透了七八分。
友善,无害,轻信外人,一个在温室里长大、没被恶意侵蚀过的女人。
毋庸置疑,面对醉鬼闹事,她心中的恐惧远甚于正义感。
在怕到发抖的状态下,姜柔选择上前一步帮李怀舟解围。
这让他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异样的滞涩感卡在胸腔,上不去也下不来。
气氛剑拔弩张,黄毛被姜柔一句话惹恼,额头暴起青筋:“臭娘们,多管闲事!”
小弟们死死箍住他胳膊,拼命往回拉:“哥,冷静,这女的在录像!”
喝醉的街头混混像只发疯的狼,姜柔被他吼得后退两步,脸色煞白。
她吓了个够呛,为了显得更有气势,努力挺直脊背:“你们以后别来找麻烦。有这个视频在,我随时可以叫警察来。”
有个小弟骂了声脏话。
他们没醉,分得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姜柔再不满,也只能吞下哑巴亏,好声好气地劝黄毛:“哥,你喝多了,我们先回去。什么?要烟?行行行——”
小弟瞪了眼李怀舟:“结账!这包烟多少钱?”
李怀舟如实报价。
黄毛骂骂咧咧,被几个小弟强行搀扶离开。
没了争执怒骂的声响,店内归于沉寂,只余几缕暴戾的酒气。
姜柔总算卸下强装的从容,心有余悸靠向一边,后背抵在距离最近的金属货柜。
“吓死我了……”
她拍拍胸口,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你还好吗?”
李怀舟神色莫名,答非所问:“你不该管这件事。”
“为什么不该?”
姜柔不假思索:“录一个视频就可以解决,我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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