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禾睁开眼睛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背后是青灰色的帐顶。

她试图撑起身子,却感到一阵剧痛从右腿传来,不由得轻呼出声。

“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姜婉禾转头,看见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坐在床边,面容和善,手里还拿着一块湿布。

“我这是在哪里?”姜婉禾开口,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妇人连忙倒了杯水递给她:“姜丫头,你不记得我了?”

“我夫君是厚德堂张大夫,你弟弟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找的张大夫。前几日我夫君在山崖下发现了你,把你救了回来。”

姜婉禾努力回想,却发现记忆像被浓雾笼罩。

她是姜婉禾,但她怎么会从山崖上掉下来。

“好好的姑娘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我不记得了。”姜婉禾颤抖着说道。

“别急,你伤得不轻,等他回来给你看看。”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材瘦削、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阿爹和阿娘。

“婉禾!我的儿啊!”阿娘扑到床边,紧紧抓住姜婉禾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都怪你,我说不让婉禾出去打工,你偏偏看上那十吊钱!”

阿娘嚎啕着责怪起阿爹来。

“娘。”姜婉禾心中的害怕此刻全都宣泄了出来。

张大夫捋了捋胡子,道:“婉禾的头伤得最重,可能是摔坏了脑子,不过这种情况医书上也有记载。”

“有人几天就恢复,也有人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姜婉禾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犹豫。

“好生养着,总有一天回想起来的。”

“只是......”

张大夫欲言又止,又把姜老头请了出去,叹了口气,道:“只是这药钱......”

“约莫要五十两银子了。”

“这,这......”老姜头的脸色越发惆怅起来。

他们家的日子眼瞧着要好起来了,突然经受这一遭,就算卖了地都填不上这个窟窿。

以前还能找县太爷接济,但听说县太爷死在京城,章逸桓也不知所踪。

县太爷府里一个人也没有,五十两银子从何说起?

“县太爷没了,儿子章逸桓也不知去向,你们家的婚约自然不作数了。”

张大夫搓了搓手,道:“老姜头,我有个提议。婉禾这孩子品行温良,我儿子张松今年十九,尚未婚配。”

“一来一回,我们就成亲家,药钱也不作数。”

老姜头犹豫了一下,走到姜婉禾跟前道:“婉禾,张大夫说只要结成亲家,这钱就可以不用还了。”

姜婉禾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发现自己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阿娘,怎么说。”她最终只问出这一句。

老姜婆将她搂得更紧了,可是他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张大夫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道:“婉禾,这不好吗?”

“以后你们家有个大夫,你弟弟的病也有着落。”

姜婉禾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最终,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姑娘。”张大夫拍拍她的肩,“你好好休息,婚事等你伤好些再说。”

姜婉禾被安置在张家后院一间僻静的屋子里养伤。

张夫人每天都会来看她,带来熬好的药和干净的衣物。

姜婉禾的腿伤渐渐好转,可以扶着墙慢慢走动了。

只是午夜梦回,有人好像在喊她的名字。

姜婉禾倾耳静听,却不知道那个声音从哪里传过来。

在张家的日子,姜婉禾总是觉得自己少了点什么。

“婉禾,今日松儿过来看你。”

张夫人一个面容白净、身材修长的男子,身上穿着书院里的长衫。

“姜姑娘。”

张松对姜婉禾从未多说一句话。

作揖拘礼,喊一句“姜姑娘”便离开。

张夫人拉着张松出门,说是不打扰她休息,眨眼的功夫,争执声又从窗户传来。

“娘,我不要娶她!”

是张松的声音,调门比平时都要高。

“娘,我喜欢怡红院的晴儿,为什么要我娶那个女人?”

张大夫厉声喝道,“说什么话呢!婉禾是老姜头的女儿,清白的黄花姑娘,哪是那种地方的女人能比的?”

张松的声音充满鄙夷,“她家穷得连药钱都付不起,分明是想赖上咱家!”

姜婉禾待在床上,她应该离开的,双脚却像生了根,无法移动。

“你懂什么?”这次是张夫人的声音,“这婚事还是你爹求着人家的。”

“老姜头他家虽然穷,可到底在衙门混事。将来你若是考不上,凭老姜头的关系,还可以在衙门里当个师爷混口饭吃。”

“娘!”张松恼羞成怒,“我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当个师爷算什么本事!”

张大夫提着个药箱,打断他,道:“这事由不得你。你无心学医,我的医术总要有人继承。婉禾是个有根骨的,等她嫁过来后,我会亲自教她,将来传给我们的孙子,也算没白费我一辈子心血。”

姜婉禾听到这里,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爹!您不能这样!”张松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可以考取功名当官,何必非要学医?”

“当官?”张大夫冷笑,“读了这么多年书,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我张家的医术三代单传,不能断在我手里。这事就这么定了!”

姜婉禾躺在床上,眼角滑过一颗豆大的泪珠。

当初还不如让她死在山崖下。

谢正霖牵着马走进松坪时,晨雾还未散尽,马蹄踏在湿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位爷,住店吗?”路边茶摊的老板热情招呼。

谢正霖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几个铜钱放在油腻的木桌上:“来碗茶。”

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补充道:“向您打听个人。”

老板麻利地倒了碗粗茶,铜钱跟变戏法似的滑进袖口:“爷您说。”

“一个叫姜婉禾的人。”

“哟,您说老姜头的女儿啊!”老板顿时来了精神,道:“往前走就是厚德堂了,您在哪里就能找到她。”

“多谢。”谢正霖丢下两个字,转身牵马离去。

侯爷心悦她,可姜婉禾又为何要嫁予别人?

以侯爷的眼光,断断看不上这种水性杨花之徒。

谢正霖已有定夺,若是姜婉禾辜负了侯爷,不如一刀砍了一了百了。

厚德堂的门面比谢正霖想象的更宽敞。

三开间的门面,左边是诊室,中间是药柜,右边似乎是住家。

辰时三刻,门板被完全卸下,青萝衣裙的年轻女子左手还缠着纱带便开始整理药柜上的瓶瓶罐罐。

若是姜婉禾真是为了救侯爷跳崖,此刻就应该打听侯爷的安危。

医馆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下手的好时机。谢正霖决定先混进去探探虚实。

“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一个小药徒抄起扫帚往他跟前扫了扫。

谢正霖干咳了两声,颤颤巍巍地走进医馆。

“阿福,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这么赶人。”

姜婉禾从药柜后走出来,腿上的伤还未好全,打断了阿福的动作。

谢正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近的女子。

姜婉禾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约莫十来岁的年纪,脸色略显苍白,右腿走动时似乎还有些不便。

“您是来看病的吗?”姜婉禾出声问道。

“大夫,最近老是胸闷。”谢正霖随意胡诌了一句。

阿福挡在姜婉禾跟前,道:“姑娘,这一看就没有钱,您忘了张大夫跟您说的?”

“他是开医馆的,不是开救济堂的。救这些叫花子,咱们该喝西北风了。”

姜婉禾犹豫了一下,道:“这位公子,真不好意思,如果您要看病的话,还是得找张大夫。”

“您要是实在没钱,明日我会在菩提寺义诊,不收钱,只是我医术浅薄,不一定能治好。”

谢正霖正想再探问几句,医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张夫人!快来看看我家媳妇!她要生了!”一个庄稼汉满头大汗地冲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妇人抬着个痛苦呻吟的孕妇。

姜婉禾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道:“抬到后面产房去!阿福,去烧热水!请夫人来!”

医馆里顿时忙成一团,谢正霖趁乱隐去身形,转身离开医馆,在镇上找了家茶楼坐下,慢慢啜饮着,整理思绪。

肖锶齐说,那女人会扰乱侯爷的心神。

谢正霖想不通,侯爷为何会对这种女子动心。

方才那阵仗引得街上一阵骚乱,好事的都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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