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祝曜而言,有很多时候,洞悉别人的意图是件很容易的事。
人的行为受其潜意识的影响,谁在讨好,谁在伪装,谁在恐惧,镜子前,她一遍遍模仿,但往往到此为止。
她不会去深究原因,或者说,她仍是十分高傲。
因此,当喻轻青喝下那碗鸡汤的那刻,她发现自己好像看不懂他,甚至生出一丝微妙的恐慌。
或者说,是好奇?
如果一个人想要获得更高收益,他通常需要承担更高风险,因为风险与收益往往呈正相关。
可喻轻青付出的风险已经远高于他想要得到的了。
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喻轻青绝对清楚。他们才见了几面,对彼此的了解不过皮毛,难道他就敢赌她不会毒死他吗?
连她自己都不确定。
没过多久,祝曜便发现了他真实意图。
他在下注。
连真心也是他增加的筹码,在不规避风险的情况下,以此计算她的真心,从而追求更高的收益。
更何况,哪怕中毒也有人能立马上前救他,不是吗?
喻轻青下注的成本越来越高,然后用坦荡的方式,打出了一张明牌。
祝曜冷汗涔涔,也许她应该动动脑子去对付他,而不是像以往对待那些白痴一样。
但她完全找不到自己的牌,思绪也不由自主地飘远。
如果她当初没有上那辆马车,不、或许再早一些,如果没有去买那个剑穗……是不是就不用和他打牌了?
“如果”这两个字总是很轻,能轻易规避所有风险,让人沉溺在逃避事实的幻想。
果然,比起动脑子,她还是更喜欢沉溺在幻想。
比起打牌,她还是更喜欢打麻将。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具体体现在——
她好像常常在扮猪吃猪食。
好可恶!难道这就是当农村人的宿命吗?
祝曜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不知不觉间,天色变得忽明忽暗,分不清是天到底亮没亮。
但这次,她真的睡着了。
有道熟稔的目光越来越强烈,一直在注视她,像雪般安静又冰冷,悄无声息地覆在她身上。
落得白茫茫一片,她似乎看见雪融化,变成晶莹剔透的海,橙黄的太阳从海平面升起。
日出熹微,苔染新绿。
“砰——”
半面墙被踹倒。
秦宝宁往外走去。
根据祝曜的零星描述,她很快便查到了喻轻青的身上,先是告知了祝昱,却没有想到对方早已知晓此事,但她仍放不下心来,决定亲自追查。
寻着蛛丝马迹,在苏城附近找到了一辆喻家马车的痕迹。
于是她毅然往反方向去。
喻氏主家在中州。
且不说喻轻青在那边的宅子有好几处,苏城到中州最快也要小半日路程。
半夜赶到时,秦宝宁身影在城中掠过,同阁中待命的承影卫分头排查。
此时,进度已过半。
然而巨大的烦躁感涌上心头,秦宝宁狠狠踹倒喻轻青家半面墙后,脑海浮现另一件烦心事。
她的母亲是当朝帝王的姨母。
世子之争,向来残酷,秦卿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母亲,对她是,对她的胞弟更是。秦宝宁的人生本该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一辈子养在萧墙之内。
可某一天,幼小的她觉醒了身上的灵脉。
另一种人生、另一种可能在向她招手。
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活在象牙塔的她把世界想象得太美好,直到走出温室,才看到残忍的真相。但她有点迷信,曾有算命的说:
“若是回头,丧门耗神,五鬼缠身,白虎穿堂,若往南去,观音可解,纵无富贵,却有自在。”
于是她决心不回头。
当年她答应祝昱的威胁,除了形势所迫,更因为祝昱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他答应帮她隐瞒,事到如今,怎么还是被人找上门了!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利用一下皇家人脉。
她想。
高悬的阳光如同即将落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砰——”
又是一面墙被踹倒。
凭借人脉,秦宝宁找到了一处喻轻青以他人名义购置的宅邸,这次与以往不同,周围隐藏许多守卫。
承影卫出手利落,两三下就解决了这些菜鸡守卫。秦宝宁的金骨扇在空中旋了一圈,借力翻身跃入院内,高声呼喊:“祝曜?”
主殿内隐约传来人声,秦宝宁心里一紧,快步上前。
她猛地推开门,却瞬间愣住了。
靠,中计了。
屋里的人根本不是祝曜。
秦宝宁低骂一声,转身就要退出去,却发现门被死死堵住。
秦宝宁:“……”
此时,苏城。
不知道喻轻青用了什么手段,祝曜相安无事地睡了大半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阳光正好,混着空气中淡淡的栀子花香,她施施然走出去,便窥见门外有两人在对话。
祝曜眼睛一亮,侧身贴墙,竖起耳朵偷听。
怎料到,两人非但没有低声,反而隐有拔高音量的趋势,像是刻意让她听见地一般。
“唉……我们家少爷好久都没笑过了。”
“是呀,夫人来了之后,我第一次看见少爷这么高兴。”
那天天在她眼前嬉皮笑脸的人是谁?!祝曜发现自己正被戏耍,愤懑地握了一下拳。
她敢肯定,表面上,喻轻青整天跟她嘻嘻哈哈的,实际上,他内心比谁都嘻嘻哈哈。
祝曜松开紧握的拳头,迎着阳光走出去,步子又快又轻盈。
她总是喜欢这样走路,幻想自己是一朵柔软的蒲公英,以为如此耳边就能只剩下风声,而非痛苦焦虑悲伤和麻木。
可无论怎么走,她都仍身处在一个个牢笼之中。
脚步停下。
秦宝宁愤怒地回了青城后,被人拦住。
她掀起眼皮,眼神淡漠:“裴烬?你没死?”
裴烬站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妖,却装作没发现。这几天,你对我起了多少次杀心?包括现在,你是不是也在想怎么杀了我。”
秦宝宁听了,回他一个微笑,甚至抬手鼓掌:“说得不错,所以呢?我没时间听你废话,倘若你不想死的话,日后滚远点。”
裴烬情绪仍是不变:“我的意思是,我不怕死。所以你可以相信我一次,我知道祝曜在哪。”
在确认喻轻青不会伤害祝曜后,裴烬到底还是离开了喻府。
那一刻,他心中生出惊人的恨意。
他还以为自己不会有情绪如此波动的时刻,被关在山洞里、被祝曜囚禁,他都没有这么地恨过,唯独这次,他恨极了自己没有妖力。
产生这一想法后,他便觉得诧异。
他原本是应该有妖力的吗?又是为何现在用不了?为什么他竟完全想不起来过去的事?
一瞬间,所以事情都露出了可疑的端倪。
但他来不及思考了。
沉默几秒的秦宝宁开口。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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