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谢祈回答,夏南乔就自顾自讲起来。

“那年我八岁,我妈离了婚,带着我一个人从南到北,去了一个小城,开始新的生活。”

“那时我妈既要租房子,又要供我上学,还要维持生活,需要很多钱。”夏南乔回忆着那段艰难的岁月,尽管过去了很多年,那种饥寒交迫的生活还是刻在骨子里。

“我妈出去找工作,可她一个很多年没有工作经验的中年妇女,根本没有好工作要她。”

“剩下的那些,就都是钱少事多的体力活儿。”

“北方的冬天很冷,她居然找了一个早班去扫大街,白天和晚上去做服务员。”

“可即使这样,她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不到三千块钱,即使这样,她居然捡回来一个孩子。”

“那天她带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很瘦,像是长期营养不良,有些怕生,进了屋也不敢动,就站在那儿,像个傻子一样。”夏南乔回忆起当时的场面,还有些想笑。

“说实话,我当时挺生气的,我们家都这么困难了,她居然还捡回来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得多吃多少饭,到时候我妈得多干多少活儿,多赚多少钱养他啊。”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自私的。”夏南乔问。

谢祈声音很温柔:“没有,你这么想很正常,任谁要接受一个突然闯进自己家的陌生人,都会这样想的。况且,他也确实影响了你的生活。”

“影响了我的生活吗……倒也确实。”夏南乔低声喃喃着,又陷入了飘渺的回忆。

身旁的谢祈听到这句话,眼神一暗。

果然吗,她也是这么想的,自己确实影响了她的生活,或许自己的出现本身就是一场错误。

夏南乔接着道:“我妈说,这孩子爹妈都死了,跟着奶奶生活,前几天他奶奶也走了,就只剩他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就把他捡回来养着。”

“总之,他就这么在我们家住下,成了我们家的一份子。”

“他说他叫谢离,我妈说,‘离’字不吉利,离散离散,一生难安,于是给他改了个名字,叫谢祈。”

“祈,向上天或者神明求福,祈盼一生顺遂,平安康健。”

“可不知是这名字太大,还是年少时的名字注定了一生运势,他竟真应了那个‘离’字。”说起这儿,夏南乔长长叹了口气,像是想把这么多年的苦楚驱赶走。

谢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像年少时那样揽住她的肩,却又没有身份和立场。

他现在不是那个陪他一起长大的“谢祈”,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鬼差“凌七”。

在夏南乔身后悬着的手几经抬起,又在快要触碰到她时骤然顿住,像是恍然梦醒般,生怕被发现,急匆匆抽回,只余下一句:“要是难受就别说了。”

夏南乔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把这么多年深埋在心底的疤掀开。

“一开始我不喜欢谢祈,总是把我不喜欢吃的菜全都给他,让他去洗碗,使唤他干各种各样的活儿,他总是一句怨言也没有,还任劳任怨地包揽了所有的家务。”

“他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只是笑笑,轻轻说‘妹妹乖’。”

“小孩子的恶意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我很快就放下了对谢祈的成见,开始喊他‘哥哥’。”

“他只比我大一岁,我们开始一起上学,放学,每天形影不离。”

记忆总是美好的,夏南乔伸出一只胳膊,让淡金色的晨光洒在皮肤上,很暖,就像那段岁月。

她忽然笑了,眉眼弯弯:“有一次下了雨,我没带伞,跑出校门就蹲在门卫亭子下等他。”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夏南乔晃了晃脑袋,拉长了声音,“他说——蘑菇,起来跟哥回家。”

谢祈闷闷地笑了,肩膀细细地抖动着。

“我问他凭什么叫我蘑菇,他说,下雨的时候就会长出来蘑菇。”

“我当时觉得蘑菇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我是高大的乔木,是要能给蘑菇遮风挡雨的。他就笑笑,没再反驳。”

“后来,他就总叫我蘑菇。”

——因为蘑菇是小精灵,看着她,就觉得世界的雨停了。谢祈出神地想。

谢祈人生的前九年一直是阴雨绵绵的。

父亲是个酒鬼,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打人。他妈是个赌鬼,天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打麻将,两个人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妈输了钱打他,他爸喝了酒也打他,小谢祈终于忍不住了,离家出走跑到了他姥姥家。

他以为姥姥总归会收留自己,没想到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七十高龄的姥姥立马声音洪亮地破口大骂起来:“小兔崽子怎么来了,我早就跟你那个赌鬼娘断绝关系了,去去去,回去找你爹娘去!”

谢祈不想回家,他爸今天又喝了很多酒,吐得家里臭气熏天,他妈今天输了不少钱,肯定又要拿他撒气。

他姥姥看他不走,骂骂咧咧地出来了,谢祈以为她要收留自己。

没想到老太太扛起他,把他打包送回了家里,并附赠一句话:“管好你儿子,别让他再来烦我。”

家门轰然关上的瞬间,谢祈的心也彻底死了。

谢祈他妈抄起扫帚,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毒打落下,小谢祈抱着头,一声不吭。

“好你个小畜生,长本事了啊,还知道告状?我告诉你,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再让我发现……打断你的腿!”

谢祈那天实在撑不住,昏了过去。

那之后,他更加战战兢兢,在家如履薄冰,生怕激怒了两人。

日子持续到他八岁那年。

那两个人死了,死在一场互殴中,那天谢祈借着买菜的由头出去了,等回来时,就听见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诶呦喂,听说没有,那两口子在家打架,把对方打死了!”

“是不是二楼那家,天天鸡飞狗跳的,唉,造孽啊……只是可怜了那孩子……”

谢祈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面无表情听完这一切,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奶奶被叫了过来,认领尸体,和他这个死了爹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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