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朴到贤刚来到中国的时候,正好是上海的冬天,冰冷潮湿的风往衣领和袖口里猛灌,出浦东机场的时候,我们的头发被妖风吹得乱七八糟。朴到贤伸着手机拍我披头散发的样子,说我很像从停尸房爬出来的女鬼,我骂他贱,他只是耸着肩膀笑。

我喊他:“别强撑了,你明明就是冷得发抖了。”

说实话,刚到EDG的时候,我们俩心里都比较忐忑。虽然格里芬有给我们坚持上中文培训班,但毕竟我们要面对的是一整个陌生的,说中文的国度。这里的人脾气好不好?有什么习惯?这些都是等待探索的谜题。

不出意外,第一个晚上我们双双失眠了——本来朴到贤是要住双人间的,可惜赵礼杰、余峻嘉、田野、李炫君他们正好两两配对了,而我又得住单间,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沾了我的光,可以和我一起在灵石路基地享受单人寝的特殊待遇。

我晚上给朴到贤发微信,让他陪我上号,他一边嫌弃外面冷,一边哆哆嗦嗦地套上外套和我一起下楼去训练室开机子。两台并肩的电脑主机一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闪烁着妖异的灯光,快要把黑暗的训练室变成迪厅了。这个晚上我们都很沉默,只有咔哒咔哒摁键盘的声音以及偶尔开麦的说话声。我的心也就在富有韵律和节奏感的键鼠移动中变得平静下来,就好像被洋流推着裹挟着到达远方的潮水再一次回归海湾的怀抱,在那半月形的山石、陡峭的峡湾、潮汐的吞吐当中找到平衡。

我想起首尔,想起胡志明市,想起马德里,想起那个我没有机会去的巴黎,想起我热爱的英雄联盟和一直在我身边的朴到贤,我飘忽不定的心突然在某一个瞬间找到了“锚点”一般的安全感。这种触觉很奇怪,很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就好像一艘在深海里前进的船戳碰到了海底的礁石,好像吞咽的时候混合着石砾囫囵下肚——那并不是一种舒服的触觉,恰恰相反,它神秘、危险、捉摸不透,就像朴到贤一样复杂。朴到贤总是这样复杂,复杂地将一切都放在利益的天平上,复杂地将职业生涯当作一场风险投资,复杂地像医生做手术一样处理每一场感情,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一走了之,可以离开我,我这个给他带来无数麻烦的家伙,这个坏姑娘,在格里芬的时候也是,在EDG的时候也是。他每一次都可以选择离开,可他每一次都没有离开,而是自暴自弃似的放任我留在他的身边——不,更准确地来说,是放任他自己留在我的身边,放任“Viper”这个ID伴随在“Canine”的身边。

我知道自己不爱他,至少那样被激素冲昏头脑的激情之爱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他自作聪明的愚钝样子让我想要大叫,他算计我的时候让我想要恨他,我已经在憎恨他了,可偏偏在我的人生当中,只剩下朴到贤这样的人在负隅顽抗地“抓住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又恰恰从来没有给我们摇摇欲坠、充满算计的情感里再添加意一丝谎言的泡沫。

他给了我真实。

春季赛我们的成绩很不理想,那个时候的朴到贤压力非常大,我能感觉到强压之下的疲倦——从格里芬到EDG,从韩国首尔到中国上海,还有我——朴到贤将自己的一切押上命运的赌桌,连带着一丝疲倦不堪的、跟着我们横跨了几千公里的、苟延残喘的希望。他太想赢一次了,仅仅只是一次,让奇迹眷顾我们,眷顾格里芬。

我知道他,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格里芬,那个我们最初为之奋斗的梦想。

他也知道我,我在混乱的时候下意识会握住他的手,从我们第一次站上赛后采访舞台的时候他就知道,所以他带我一起来到了EDG,我们梦想的延续。

我们不敢想象自己居然真的到了冰岛。那年世界赛办签证的时候,我和朴到贤都以为自己会去巴黎,所以全队都办理了法国的签证以防万一。可惜我们倒在了马德里,护照本也没来得及见到海关印章。

说起来,我和朴到贤的人生轨迹怎么会如此奇妙地重合在一起:第一次出场,第一次胜利,第一次夺冠,第一次进入LCK,第一次进入世界赛,第一次来到中国……怎么会有一个人占据了我生命中这么多个“第一”呢?我恍惚的时候,海关小姐接过我手里的护照本,随手翻了一页,“啪”地盖上印章,再还给我时,我只记得她脸上洋溢的热情的笑脸。

她说:“欢迎来到冰岛!”

朴到贤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要把朴到贤放在什么位置上,他一边诚实地利用我,一边诚实地袒露自己的灵魂,一边诚实地信守诺言,再没有在我身边离开过。刚落地雷克雅未克的时候,窗外雾气蒙蒙的,深蓝的天空点缀着头顶划过的橙黄色的灯泡,我坐在公共汽车的前排靠窗,手指在玻璃窗上写着歪歪扭扭的韩语,朴到贤懒洋洋地坐在我的后面,眼睛专注地望着窗外,以及倒映在玻璃窗上的我的影子。

他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都要我猜。我并不聪明,他越试探我越怀疑,越怀疑越恐惧,我的恐惧来自于未知——我想要确定、肯定、唯一。

朴到贤问我:“你是想做城市里的一盏灯,还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朵花?”

我停下了在玻璃窗上写脏话的手指,透过那些污秽的文字看向雷克雅未克的街景。天空中簌簌落下小雪,外面的一切是那样的静谧而温暖,我问他:“有什么区别吗?”

朴到贤没吭声。远处橙红色的落日一头栽进雪里,天空是醉人的橙色和蓝紫色,我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可是城市太亮了。”

它太亮了,一切黑暗在它面前无所遁形。我要如何在这样的地方自处呢?光是站在它面前,我都会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深深的羞耻与自我厌弃,这怎么可以被接受呢?可是在被风雪掩埋的冰岛,没有人会在意一朵花的开放或者枯萎,只有冰雪在乎。它带来严寒、摧折,也带来水源和最朴实的希望,它陪着花一同坐享无边无际的孤独。

公共汽车依旧嘈杂地向前,没有人在意两个韩国人说了什么,可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不同发生了——这是全部的不同。

夺冠当晚我们推掉了庆功宴,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到外面。雷克雅未克依旧无聊地没完没了下雪,这里的电子竞技并不发达,我甚至怀疑今晚根本没有几个当地人关心这场赛事的胜利者。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可以不做任何伪装地融入街道,像两片相携的雪花融入漫天的风雪当中,化作两个白茫茫的点儿,消失不见。

我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朴到贤说他不知道,他说我们此时此刻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在世界的边界也可以在这里,可我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所以我说:“朴到贤,我们现在在冰岛雷克雅未克,不是世界的边缘。”

他摇了摇头,随着他晃动的幅度,雪花落进他的衣领,被他的体温融化成水。他打了个寒颤,见我毫不留情地耻笑他后,拉着我往更深的雪地里走。

朴到贤执着带我来的地方是当地的一间老派酒馆,在外面的世界已经高速发展到电子竞技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就好像被上帝按下了暂停键,尘封在了上世纪。泛黄卷边的海报、实物菜单、三三两两坐着的老人安静地听着唱片机播放英伦摇滚。店主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说了一大堆叽里呱啦的鸟语,我一点也听不懂,但朴到贤是语言大师,已经很熟练地和老头点餐了。不久后他端着一盘苹果派和两杯红酒来到我桌前放下。

我抬起眼睛看他:“什么意思?”

他说:“尝尝。”

我按照他的一丝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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