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生母复宠 是夜。
是夜。
院里夜色沉沉,不见月光,星子亦是稀稀落落的。
这样的阴夜,就连守夜的宫人也只敢蜷缩在各自的宫中不敢随意走动。
水边的石子路上一盏小灯明明灭灭,道上一半大女孩掌着灯,她身穿青灰色曲裾宫装,头发被一根木钗固定,有些紧张地低着头。
前边走着一身着锦服的小孩,身上披着红色的大氅,上面绣有水性极好的翡翠和彩色珍珠,中间系带上甚至缀了颗硕大的夜明珠,与珠子彩玉相映,流光溢彩,十分华贵招摇。
那女孩走在路上,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黑夜中的低语,催得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总觉得阴森森的。
小孩无知无觉地昂首走在宫道上,面上带着得逞的笑容。这氅子并不衬他。他体型笨重,本就不适合过于堆砌,大氅的型号又小,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但小孩不在乎,这种东西只要他开口,要多少有多少,他要的就是那张病殃殃的脸上浮现恐惧,愤怒又悲伤无助。
想到这里他握起小拳头虚空挥了挥,好像要打倒什么一样。
那个病秧子以前再得父亲器重又能怎样,如今他已经失宠,母亲可说了,他们姐弟的生杀大权全在她们母子手里。
哦对,还有那个坏姐姐。说什么要去找父亲告状,居然还敢动手打他,哼!只要她敢打,他就加倍地还到她宝贝弟弟身上!
小孩正志得意满地想着,忽然像是风吹动了什么一样,远处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蹿出一道黑影,吓得她打翻了油灯,火苗瞬间吞噬纸壳,短暂地映出面前的场景。
那黑影不管宫女如何,而是直直地扑向穿着华丽的小孩,伴随着凄厉的猫叫和小孩尖锐的惊叫,水池瞬间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女孩愣了许久,像是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噗通跪了下来,她几乎一度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试了好几次才颤声尖叫起来:“四殿下!快来人啊!救驾!”
“阿弟!”不远处一小女孩见状顿时惊呼出声,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噗通”跳入了水中。
这池水实在是冷,还好她身上衣料单薄,不至于被水拽了下去。
刺骨的寒冷包裹着她,窒息感让她头晕,瘦小羸弱的身子几乎要被四皇子拍打起的浪吞没了。
她有些恨恨地盯着四皇子的位置,一咬牙直接咬了舌头,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朝着四皇子靠近。
那四皇子挣扎着,可大氅吸水实在太快,将他的身子沉沉往下拉。女孩以极快的速度游向了他,然后一把抱住了四皇子。
小宫女正松了一口气,却见水中的两人迟迟没有动作。
天太黑,灯也在刚才被打翻,今天天空阴云密布,掖住所有能透落月光的缝隙。她只能隐隐看到女孩一头扎了下去,而后才浮出水面抱着四皇子往岸上游,可那四皇子却早就不在挣扎。
守夜的宫人闻声赶来,一见也是惊恐,陆续有几个会水的都跳了下去救人。
可天色昏暗,实在难辨方位,在岸上还能看到两个小人,跳下水后就彻底看不见了。再加上沧池水冷,水性不那么好的只能狼狈上岸,独留几个人艰难地靠近两个孩子。
岸上宫人举着灯笼照明,着急地指挥着水里的人。但水里的人耳边只有阵阵闷水声,也是急得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那女孩忽然挣扎得十分剧烈,掀起的水波有意无意地将他们往外推。
最后女孩体力不支就要晕倒了,才有个小太监游到了两人身边把人捞了起来。
女孩冻得嘴唇发紫,脸色煞白,薄薄的衣服贴在身子上,头发也胡乱地黏在身上。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堪堪喊了句“阿玉”就晕死了过去。
等姜三娘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围满了人。
她最先看到的是穿着黑色金龙暗纹常服的男人,男人相貌端正,一双眉压着眼,面色不善地俯视着她。
他怀里美妇哭的眼睛都肿了,双目含恨,同样看着她。
几个侍医奴婢,乃至太医令承,都跪在一旁瑟瑟发抖,更不用说屋外的少府了。
众人惶恐不安,以首叩地不敢面见天颜。可生死向来不看忠奸对错。他们此刻跪着,也不过是露出了脖颈给刽子手行了方便。
“阿玉……”姜三娘眼中含泪,也不去管那黑衣天子,只一边啜泣抹泪一边喊阿玉,好似丢了魂。
直到一个小脑袋露出来,穿着灰扑扑衣服的小孩唤了她一声“阿姊”,姜三娘面露恍惚,这才如梦初醒。
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毫发无伤,姜三娘一把抱住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三娘。”美妇人着急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姐弟情深。
她声音颤抖,发髻散乱,平日里最喜爱的金丝镶玉青玉钗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去。她的腿还是软的,被人扶着才堪堪站稳,声音几度哽咽:“你肯定看到了对不对?是谁害了我的孩儿?”
姜三娘像是才注意到周遭的人,黑葡萄般的眼睛里喜悦还未散去,就被恐惧和害怕吞噬了心魂。
“三娘。”黑衣男子亦是面色沉沉,“你为何会深更半夜在水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仔细道来。”
“我……我……”姜三娘闻言又要哭,但见男人的脸色生生止住了,“我是去找阿玉的。我见今夜夜色不好,害怕会打雷,我见不到小娘娘,守夜的宫人也不在,只好独自去找他……在路上突然听到了落水声,我以为是阿玉,就跳进去了……”
“三娘,你如何以为那人是五郎?”皇后也在一旁,问言出言询问,虽面上柔和,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怀疑。
“夜色这般黑,你怎么确定的?或者说你怎么将四郎认成五郎的?”
不怪皇后这般疑问,因为即使是深夜,也不可能将两人认错。
张四郎体型健硕,比同龄人高很多,而反观姜五郎瘦骨嶙峋,身量也不高,脸上更是脏兮兮的。
“怎会是四弟弟……”姜三娘被吓坏了,欲言又止地看向张美人,“四弟弟可还好?”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不语,张美人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又掉了下来,喊着官家要皇帝给她儿做主。
美人垂泪,哭的肝肠寸断,皇帝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软,宽慰了几句。
看这个反应姜三娘也明白,人估计是没了。
“三娘,你有话便直说,这般呜呜咽咽是作甚?”皇帝见她这样,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昨天大半夜出了这种事,他本来就没睡好,今天还要顶着群臣的压力过来断案,更不用说张美人哭哭啼啼惹他厌烦。这个女儿还吞吞吐吐,连个话都说不明白!
姜三娘被他呵斥,顿时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说了出来。
“阿玉说冷,长秋殿又难有新衣,我便给他改了下旧大氅。制作时将小娘娘给我的的夜明珠缝了上去,那晚我见一个人影,身上夜明珠如萤虫一般落到了水中,而当时又在去找阿玉的路上,因而以为是阿玉落水,便想也不想跳下了水。”
“你走这么远的路去见你弟弟?”
“官家。”这下就算是皇后,也忍不住提醒道,“姜荣华如今仍被禁足,三娘和五郎分别交由谢、张两位美人抚养了。”
皇帝像是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面上有些尴尬:“虽如此,也尚有疑点,那件大氅怎么会在四郎身上?”
若说姜三娘心性稚嫩,只懂得把好东西往衣服上堆,才在大氅上缝了个不小的夜明珠,那这衣服又是怎么落到张四郎身上的?
“啊……”姜三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短促地轻呼一声,“之前四弟弟向我讨要过这珠子,只是我答应了要给阿玉,就没给他……”
说罢姜三娘抬起头,眼中蓄满泪,好不可怜地说道:“爹爹息怒,我们姐弟的东西本来就是四弟弟的,只是这夜明珠是小娘娘给我的为数不多的东西,阿玉想要很久了,马上是他生辰,我……我便想给他一个惊喜……”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启禀陛下,已经审过了,四殿下身边的宫女说当夜四殿下是去找五殿下讨要大氅,回去的路上被一只狸奴扑进了水里。”
“四郎外出,怎么就带了一个小丫头?况且五郎如今由张美人抚养,怎么四郎去找五郎,还需要走这么远的路?”
皇帝此话一出,原本悲痛欲绝的张美人面色一变,那张堪称绝色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惊慌。
姜三娘怯怯地说:“阿玉不与四弟弟住一起……四弟弟每次找阿玉都只带很少的人,然后阿玉身上就会多很多伤……”
闻言姜五郎身边的贴身宫女见缝插针,“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陛下赎罪,四殿下向来不喜五殿下,每次见到总要刁难一番五殿下。张美人心善,每次都会呵斥教导,久而久之四殿下便避着宫人了。五殿下确实不与四殿下住在一起,而是住在披香殿最西边。”
“最西边?”皇帝不解,“那是何处?”
皇后犹豫了半晌才道:“官家,是柴房……”
“放肆!”皇帝显然没想到,原本的不耐悉数化成了怒气,他一声呵斥,在场所有人便都齐齐跪了下去。
“我大燕是养不起人了吗!”
“官家!”张美人哭道,“是妾一时糊涂,可稚子何辜,定是有人坑害了他!不然深更半夜,哪里来的狸奴!”
“这也是蹊跷。”皇后道,“眼见春来,却一次都没听到过狸奴叫春,这忽然出现的狸奴又是哪里来的?”
“是……是我抱去的……”
众人齐齐朝声音处望去,却见说话的人居然是姜三娘。
“是你!”张美人不可置信地指着姜三娘,问言上前就要掐她。
皇后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宫人也反应过来按住了张美人。
眼见动手不成,张美人瞪着一双美目:“你为何要戕害我的孩儿!”
“张美人,三娘只是稚童。”皇后道,“一个孩子,就算四郎真有冤屈,对象也肯定不是她。”
她意有所指,见好就收:“那狸奴没落水,这会已经抓起来,同四郎的遗体一起移交到少府了,相信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言罢她蹲下身子,细细为姜三娘拭去眼泪,温声道:“三娘,深更半夜,你手上的狸奴是哪来的?又为何会抱着它?你且慢些说,大娘娘和爹爹会给你做主的,好不好?”
“是……是谢美人说要我带去的。”姜三娘似乎真的被皇后的温柔安抚了,她一开口,又牵扯进来一位美人。
“我去找谢美人,想要讨几个人陪着,可谢美人把手里的狸奴扔给了我,说是有这么个东西陪着就行了。”
“官家!我儿会水,怎会无故溺亡,还请官家做主啊!”张美人趁机挣脱,扑到了皇帝脚边,见皇帝不说话,转头恶狠狠地瞪向床上的姜三娘,“是你对不对?是你拽着我儿才致使他溺水的!”
姜三娘顿时被吓坏:“不是的……不是的……四弟弟被水草缠住了……等我解开水草,四弟弟已经不动弹了……呜呜呜……娘……娘……”
“你娘……是不是你娘叫你干的?”
张美人失去了孩子,丈夫又如此冷漠,她俨然已经有些疯狂,不管姜三娘说什么,她都应激地高声尖叫,发泄着最为彻骨的恨意。
皇后皱眉,她抬眼迅速扫了一眼众人,显然殿内这些人都无人关心张美人的痛苦,只有对她歇斯底里的厌弃。
意外吗?
皇后对此事存疑,但她可不会放过攀咬姜美人的机会:“你是说姜美人?她已经被禁足这么久了,怎么会……”
“行了,堂堂皇女,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成何体统。”皇帝打断她的哭诉,语气中也带上了不耐。
皇后在这时体现出来恰到好处的体贴:“三娘刚醒,还受惊着呢,还是先让她好好休息,妾再去拨几个得力人手过来。”
皇帝点头,看向皇后的眼中也是不满。
说到底,这件事也是皇后职掌无能,任由宫嫔欺辱皇子。只不过他如今实在是不想管了,老四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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