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旧蒲村,蔺红叶还一直拉着屠留,丝毫没有要与她分头行动的意思。
不仅如此,他连眼上的布条都没重新系上,紧张得过了头,十分可疑。
屠留本来想问,一扭头撞见个眼部翻白的村民,对方直直从她没了布料的手臂中穿了过去,丝毫没有停留。
蔺红叶将她攥得更紧,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这样?”屠留无声地询问,向他对口型。
“大部分。”蔺红叶点点头又摇摇头,在自己的眼前摸了一把示意,也用唇语回答,“一半以上的瞎子。”
这倒是奇了怪了。
好好一个村子,怎么会集体眼盲?偏让蔺红叶的伪装歪打正着,倒像是入乡随俗。
屠留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如今已是暮色四合,村里人大多应该都在家中,路上人迹稀少。
目之所及,少有的几个村民有老有少,皆为女子,眼眶当中一律只剩眼白,竟然像生生将眼珠瞳仁挖了去似的。
但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最吊诡的是,她们之间毫无交流。
按理说一个村地方不大,人人都相熟,在路上遇见,好歹也要打个招呼。
就算是眼盲,总也不至于聋哑吧……?
这个猜测刚刚跳上屠留的心头,蔺红叶抓着她衣袖的手更紧了些,几乎可以说是在颤抖。
天色太暗,他不小心踢到了脚下的一块碎石子。
这声音其实很轻,只是轻轻擦过地面,与地面的泥土碰撞了一下便打住,与山间自然的噪音可以等同。
然而,就在这一刻,那些路上的盲人忽而齐刷刷地望向她与蔺红叶。
动作整齐,兼之目中空荡无物,瘆人得很。
蔺红叶紧紧贴着屠留,即使他如今已经知道她的身体完全是虚空的秽香,还是忍不住拉近些距离,靠得近些总是好的。
一时之间,路上的所有生灵皆停滞了动作,僵持不下。
“想去制香厂的外地人……?”一名身量矮小的青年女子率先发出声音,总算是摘掉了屠留心中她们五感尽失的牌子。
不过声音迟滞生涩,略有些僵硬,不像是健康人会发出的语调。
“啊,啊,是我。”蔺红叶故作镇定地慌忙回答,这些人又看不见,屠留本身即为魂体,不用害怕被发现……
世事无常,换作从前的蔺红叶,推演再多次也不会预料到,现在这个场合,他竟然害怕人,不怕鬼。
“我听说,你不是被分配去编草席了吗?怎么从外面回来?”旁边体态佝偻的老妇向前几步,凑上来询问,泛白而浑浊的眼珠直愣愣地对着屠留的方向。
“是的,我有东西落在村外了,刚才去取回来。”蔺红叶进入状态,说话没有方才磕磕绊绊,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编草席?
屠留饶有兴味地瞥了他一眼,这么一说,蔺红叶手上的小伤口倒是能解释得通。那些大多是刮蹭扎伤,如果使用粗硬的材料,徒手制席,难免添点伤口。
只是他走时说的制香,怎么会跑去编草席?
“哎哟,制香厂现在丢了一批香蒲,吵得厉害,你没事还是别过去了。”老妇人摇摇头,貌似好意地提醒道。
“我听说厂子那边对小贼有悬赏。”一直没发言的中年妇女冷不丁冒出一句,明明没有眼神可以发挥的余地,蔺红叶却莫名地感觉她目光冰寒。
“除了他,谁有时间把香蒲带出村?”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准备离去的村民,重新将“目光”投注到蔺红叶的方向,神色不善,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分食一般。
“你们……没有证据,不要欺人太甚!”蔺红叶又往屠留这边靠了靠,扬声反驳。
屠留在这当口,敏锐地注意到前方几家屋子里亮起了灯,有数十个脑袋的倒影,映照在窗口。
她们是听见了?
说实话,屠留对街上双方目前的对峙不是很感兴趣,眼前这四五个人确实是真正的凡人,没有香魂波动,甚至还目不能视,她能保证蔺红叶的安全。
不过,若是她家道侣是这村里人尽皆知的通缉犯,那就另当别论了。
人多眼杂,她们不熟悉旧蒲村的地形,唯一懂点门道的柳盖现在还下落不明。
暂时不能硬碰硬。
屠留凑到蔺红叶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耳语提醒道:“你自己去制香厂证明清白。”
蔺红叶一时不察,陡然间她离自己这般近说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用你们说,我自要再去制香厂一趟的。到时,厂长自有分辨。”蔺红叶收敛心神,放平语调,从容应对。
不知是不是因为屠留在他身边,与第一趟来这里的担惊受怕不同,他总有种狐假虎威的错觉。
明明屠留在这些野蛮的村民面前,根本就连现身都不曾,所谓的威慑,也只存在于蔺红叶的想象中罢了。
厂长。屠留捕捉到关键的信息。
方才一路过来匆忙,蔺红叶几乎花了大半的时间来讲制香厂的蹊跷,以至于连村人眼盲这种基础的情况都来不及描述,方才她才那般诧异。
旧蒲村制造假香的生意是源远流长的村落传统,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着家庭作坊的形式,每家都做点用香蒲以假乱真的勾当,分批零售去牟取利益,并没有统一的工厂。
几人方才所说的“制香厂”,是半年前才突然出现的,不做假香,专门生产质量奇高的灵香,厂长是外地人,身边总跟着些来路不明的外来人。
“想抢功劳,也不怕闹笑话。”屠留冷冷道,从听到蔺红叶提“厂长”,到她拿腔作调开始演戏,不过眨眼一瞬间。
蔺红叶听见她突然说话,惊了一下,看起来连短茸茸的鬓边碎发都炸起来一些。他很快明白她想做什么,将屠留的衣袖抓得更紧。
小村落里人人相识,本来不应该多出个不熟悉的音色。
不过,屠留可以是厂长带来的某位副手。
身为女子,她的声音当然可以很容易地伪装成某个冷淡的制香匠人,总比鱼珠跳出来要让人信服。
路上这几人一刹那间安静了下来,本来诡异的脸上,居然也显出了羞惭和谄媚的神态。
她们双目失明,听觉本就比一般人敏感,饶是这样,方才也根本没听到这人的一点儿动静,可见是有水平的高手,与制香厂那批人一个风格。
再怎么想要赏钱,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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