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

这位三朝元老,大唐的御史大夫,就那样站在大殿中央。

他枯瘦的身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他那根枯竹般的身躯里,却迸发出一股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刚烈之气。

裴寂的脸都白了,在队列里拼命地冲着裴矩摇头,嘴唇无声地动着。

“叔父,不要!”

疯了,一定是疯了!

这个时候去触碰那头恶龙的逆鳞,和寻死有什么区别?

然而裴矩视若无睹。

他浑浊的老眼,没有看龙椅上神情恍惚的李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坐在紫金座椅上的年轻人。

那个将整个长安,踩在脚下的魔神。

“太子殿下。”

裴矩的声音,苍老,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撞击。

“老臣,有三问。”

萧羽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敲击扶手的手指,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频率。

“讲。”

一个字,充满了漠然与轻蔑。

仿佛站在下面的,不是一位当朝一品的御史大夫,而是一只聒噪的夏虫。

裴矩深吸一口气,笏板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第一问!殿下昨日,于承天门外,屠戮数千手无寸铁之儒生,可有此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质问的锋芒。

“此举,与桀纣何异?殿下将天下读书人之心,置于何地!将煌煌国法,置于何地!”

大殿内,一片死寂。

不少文官的头垂得更低了,但耳朵却竖了起来。

这话,问出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声,问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恐惧。

萧羽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

他终于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邃的眸子,第一次正视着殿下的裴矩。

“说完了?”

“还未!”裴矩毫不退让,挺直了胸膛。

“第二问!殿下纵兵,血洗世家,查抄府邸,株连无数!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皆为传承百年之望族,于国有功,于社稷有劳!”

“殿下无凭无据,仅凭一份屈打成招的所谓供词,便行此灭门绝户之事,与**何异?”

“此举,与强盗何异?殿`下将开国功臣之心,置于何地!将君臣之义,置于何地!”

这两问,如两记重锤,砸在大殿之上。

裴寂已经闭上了眼睛,面如死灰。

完了。

彻底完了。

这个疯老头,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了。

“还有吗?”

萧羽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有!”裴矩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悲愤的嘶吼。

“第三问!陛下尚在,龙体康健!殿下却于朝堂之上,设座君侧,代行君权,视陛下如无物!”

“此举,与篡逆何异?殿下将父子之伦,置于何地!将天下悠悠之口,置于何地!”

他猛地将笏板高高举起,老泪纵横。

“老臣请问殿下!儒生之心,功臣之心,父子之伦,殿下弃之如敝履!”

“一个无心,无义,无父之人,如何为储君?如何掌天下!”

“老臣今日,愿以残躯,叩请陛下,废黜太子!”

“以正国本!以安天下!”

说完,他将笏板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整个人,对着龙椅上的李渊,叩首到底。

“请陛下,废黜太子!”

死寂。

整个太极殿,死寂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声都仿佛停止了。

他们骇然地看着伏在地上的裴矩,又惊恐地,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个紫金座椅上的身影。

疯了。

这个老家伙,是真的疯了。

他不是在进谏。

他是在求死。

而且,是拉着整个裴氏家族,一起求死。

龙椅上的李渊,身体抖如筛糠。

他看着地上伏着的裴矩,又看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萧羽。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废黜太子?

他敢吗?

他现在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压抑到极致的氛围中,萧羽,笑了。

他先是低声地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

清朗的笑声,在大殿内回荡,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毛骨悚然。

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无尽的嘲弄与冰冷。

“老东西。”

萧羽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的动作不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走到裴矩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本宫还以为,这满朝的文武,都是些没卵子的软骨头。”

“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不怕死的。”

“你的三个问题,问得很好。”

他蹲下身,与裴矩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平视着。

“本宫,现在就一一回答你。”

“你问本宫,为何杀儒生?”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因为他们该杀!”

“他们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走狗事!他们是世家的狗,是那些门阀养来看家护院,狂吠不止的狗!”

“他们聚众宫门,名为死谏,实为逼宫!意图动摇国本,阻碍新政,这,不是叛逆是什么?”

“对待叛逆,本宫的刀,从来不会手软。”

“至于天下读书人的心?”萧羽嗤笑一声,“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穷酸,他们的心,值几个钱?”

“本宫要的,是天下百姓的心!是那些被你们这些所谓的士族,压榨得活不下去的万万百姓的心!”

“杀了那几千只嗡嗡叫的苍蝇,能换来大唐千万百姓的安稳日子,这笔买卖,本宫觉得,很划算。”

裴矩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愤怒与难以置信。

“你……你这是歪理邪说!”

“是吗?”萧羽站起身,踱了两步。

“那本宫再回答你第二个问题。”

“你问本宫,为何要灭世家?”

“你问本宮,证据何在?”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

“证据?”

“他们霸占着大唐七成的土地,却只交不足一成的税赋,这就是证据!”

“他们豢养私兵,部曲数万,堪比一国之军,这就是证据!”

“他们垄断官场,结党营私,将朝廷当成他们自家的后花园,这就是证据!”

“他们视国法如无物,视百姓如猪狗,视君王如玩偶,这就是证据!”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洪亮,一声比一声严厉。

“这些盘踞在大唐身上的蛆虫,吸食着帝国的血肉,蛀空了国家的根基!”

“不把他们连根拔起,难道要等他们,把这大好江山,彻底吃干抹净吗?”

“你说他们于国有功?”

“哈哈哈!”萧羽再次大笑,“他们的功,是为他们自己的家族,不是为李唐的社稷!”

“至于君臣之义?一群不尊君王,不敬国法的乱臣贼子,也配跟本宫谈君臣之义?”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那些出身世家的官员,一个个面如土色,冷汗直流。

萧羽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们赖以为生的那块“道义”牌坊。

将他们那光鲜外皮下的肮脏与不堪,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萧羽重新走到裴矩面前,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怜悯。

“现在,是你的第三个问题。”

“你问本宫,为何要设座君侧?为何要代行君权?”

他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龙椅上,那个已经如同木雕泥塑般的父亲。

他的声音,放缓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因为,父皇累了。”

“他为这个帝国,操劳了半生,也该歇歇了。”

“做儿子的,为父亲分忧,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孝道吗?”

“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篡逆?”

“还是说……”萧羽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只有让父皇继续当一个被你们架空的傀D,才算是父慈子孝?”

“只有让这李唐的江山,继续在你们的掌控下,风雨飘摇,才算是国泰民安?”

“裴矩,你告诉本宫。”

“你到底是忠于李唐的社稷,还是忠于你背后,那个腐朽不堪的世家门阀?”

“我……我……”

裴矩张着嘴,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他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最锋利的刀,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击碎了他所有的立场。

将他那所谓的“为国为民”,衬托得像一个无耻的笑话。

“噗——”

一口鲜血,从裴矩口中喷出,染红了他身前的地板。

他整个人,瞬间萎靡了下去,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回答不出来了?”

萧羽冷漠地看着他。

“那本宫,替你回答。”

“你忠的,从来不是这个国家。”

“你忠的,只是你自己的阶层,只是那个能让你裴氏一族,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旧秩序!”

“为了维护这个秩序,你不惜颠倒黑白,不惜混淆是非,甚至不惜,用你这条老命,来做最后的赌注。”

“可惜啊……”

萧羽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

“你赌输了。”

“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他转过身,重新向着台阶上走去。

“来人。”

“殿下!”

影一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门处。

“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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