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返校
随着正月十五一过，年味就渐渐变淡了。
大街小巷的鞭炮纸早被雪水浸透，用水冲不干净，湿漉漉地粘在青石板路上，一脚踩下去，还能闻见淡淡的火药味，门口贴的春联褪去了初贴时的鲜亮，墨迹在红纸上晕开。
正月里落了几场雪，天亮时，每家每户的屋顶会有一层薄薄的雪，到了中午便化成水滴，从瓦檐滴下来，滴在自家院子的水缸里。
村口的小路上，背书包的身影又多了起来。
开学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温笙背上书包，手里提着一个装了米和咸菜的布袋，袋口用麻绳扎得紧紧的，米袋沉甸甸的，勒得手心生疼，带子又粗糙，走几步就要换一只手提。
屋里还残留着过年气息，灶台边挂着的腊鱼腊肉冒着油光，墙角还堆着吃不完的糖果和花生。
温大志蹲在堂屋门口吸烟，烟雾缭绕里只见他皱着眉对温笙说：“在学校要听话，少惹事，书读好点。”
温春花早就裹着棉袄站在门口等着，脖子上随意围了条花色围巾，见他说完，她忙上前把米袋从温笙手里夺走：“我送你去镇上车站，快走吧，耽误了车就麻烦了。”
临出门前，温笙被强行塞了两个鸡蛋，“路上要是饿了就剥了吃。”
“晕车药带了吧？”
“带了带了，刚刚就吃过了。”温笙笑着回答，把鸡蛋塞到侧袋里。
院门打开，两人并肩往镇上的车站走去，身影一点点被清晨的薄雾吞没。
“春花，我给你带的书记得要看噢。”温笙提醒道。
温春花撇撇嘴，把肩上的米袋往上提了提：“哎呀，我才哪有你那股子耐心，一天到晚读书。”
“你不看怎么行？我可是挑着容易懂的给你带的。”温笙认真地说。
“好好好，我回头看就是了。”温春花笑着说。
路过村长家时，大门半掩着，鸡在院里扑棱着翅膀乱飞，村长正蹲在门口劈柴，见姐妹俩走过，抬头笑道：“二丫开学啦？春花明天是不是要进厂了？”
温笙听到后，诧异地转头去看旁边的人。
温春花眼神有些闪躲，看天看地看村长就是不肯看温笙，她咳了一声，把布袋往肩头提了提，硬着头皮笑道：“村长你消息真灵通啊......”
村长哈哈笑着，顺手把斧头往地上一杵：“嘿，那当然啦！这份工可是你娘特地托我留意的，这个纺织厂是新建的，还好有些名额，春花你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温春花脸上强撑着笑容，忙不迭点头应了几句，然后催促道：“二丫，走走走，快点快点。”
温笙被她拖着走过村长家后，忽然停下脚步，任凭温春花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温春花被扯得回头，心虚地笑了笑：“你愣着干嘛？”
温笙没动，眼神清清冷冷地盯着她，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温春花嘴角强撑的笑容慢慢僵硬，她移开目光，盯着脚下泥泞的土路，支支吾吾地说：“也就是、也就是最近。”
她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补了一句：“再说了，来福不是大了点吗？娘就想要我进厂赚点钱。”
“为什么瞒我？”温笙的声音陡然冷下去。
“怕你多想啊......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读书，这些事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只会让你心里添乱。”
“春花，你是我姐，可你一点都没有和我说，娘也瞒着我，你也瞒着我。”
她生气的并不是春花要去进厂，而是这一切都在瞒着她，如果不是今天村长说漏嘴，自己可能上学后都不知道这件事。
“再下一次呢？这次是进厂，下一次是什么？结婚吗？是不是等我放假回来，也得听别人唠一句，才知道你的人生已经被决定了？”
“可是二丫......我没你有勇气啊......你敢顶嘴，敢反抗，可我不行啊。”温春花不敢看温笙的眼睛，头始终低垂着，只盯着脚下泥泞的土路。
“我是长姐，我的出生注定要先让步，先吃亏。”
她声音越来越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二丫，我叫娘瞒着你的原因是，我怕你鼓励我反抗。”
温笙扣住温春花的肩膀，让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姐，你看我。”
“你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天生该吃亏？娘说的？还是奶奶？”
“春花，你是春天的花朵，春天不会责备迟开的花。如果你现在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反抗，那没关系。进厂就进厂吧，有些积蓄也有底气。”
她顿了顿，继续说：“但是，这不是认命，你只是暂时走这条路，不是永远都只能走这条路。”
温春花怔住了，眼泪终于滑了下来，哽咽着说：“二丫，你为什么比我还更像姐姐呢？”
温笙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摸了摸鼻头，“走吧，赶车了。”
——
同一个清晨，王婶家。
傻子昨晚哭闹得厉害，说要见娘，陈天英没有办法，只好凌晨带着许家宁赶过来。
他哭得眼睛肿肿的，见了陈天英才肯安静，抓着她的袖子不放，嘴里还断断续续叫着“娘”，直到傻子哭累睡下，这才松手。
许家宁早背好书包在等，黑发被屋檐滴下的水打湿，眼里还带着一夜未合眼的疲惫。
“走吧，我送你到桥边。”陈天英拢紧了身上的旧棉袄，把围巾在脖子多绕了一遍，先一步朝前走去。
母子俩一前一后走在雾气弥漫的清晨土路上。雾笼着小溪和田地，天地一片朦胧，脚下的泥土被雪水泡得发黏，鞋底一落，便带下厚厚一层泥泞。
走到半路时，陈天英忽然开口：“阿宁，娘问你件事。”
许家宁看着她被雾模糊的背影，轻声“嗯”了一下。
陈天英没有回头，酝酿着措辞，慢慢说：“你说，娘要是镇上开个小店，你觉得怎么样？”
“娘为什么这么想？”许家宁问。
“现在多了个铁柱要照顾。”陈天英叹了口气，“你爹又不肯出钱，说养活一个傻子没用。可他到底是命苦的孩子，总不能真丢下不管。娘要是在镇上开个小店，既能看着铁柱，也能挣点钱补贴家里。”
许家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声道自己很支持开店，但开什么店是个问题。
“娘要是真想做，就开个茶馆吧。”他想了想，补充道：“卖点茶水、花生瓜子，顺带收留歇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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