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灞水,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水声潺潺,流淌着千年不变的离歌。岸边的垂柳枝条,刚抽出的新芽还带着湿漉漉的春露,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

李白牵着马,将卢玉生和吴十九送到灞桥桥头。仆役已将行李装上车,拴在马上。昨日醉仙楼的喧嚣与强颜欢笑早已散去,此刻,唯有分离的沉重真实地压在三人心头。长安城沐浴在稀薄的晨光中,雄伟而冰冷,更衬出桥头的凄清。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十二郎,就送到这里吧。”卢玉生轻声说,苍白的脸上带着强压的不舍。

李白没有作声,目光扫过两岸如烟的垂柳,默然俯身,折下最长最柔韧的一枝青翠柳条。这长安送别的古老习俗——“折柳赠别”。

他郑重地将柳枝送到卢玉生手中,又将另一枝递给吴十九。

“此去蜀道迢迢,二位贤弟务必珍重。”李白的声音低沉沙哑,极力维持着平静。

吴十九用力点头,眼眶微红:“李生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卢玉生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枝新柳,并未发话。他解下背上的布包,动作缓慢而庄重地取出琵琶,那面在《大唐好诗歌》赛场上大放异彩的琵琶,也是那面在常乐坊小院默默陪伴的琵琶。

“十二郎,此次分别,不知何日再见,且让我再弹一曲吧。”

他坐上车辕,指尖轻拢慢捻,拨动了琴弦。一曲《折杨柳》的旋律,如泣如诉地流淌在灞桥晨风里。

曲调悠扬哀婉,清冷的晨露似乎也浸透了这离别的弦音,敲打着岸边垂柳,也敲打着岸上人的心。

李白听着,仿佛又看见了巴山蜀水间的同窗岁月,心头酸涩难当。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融入水声。车夫轻挥马鞭,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

李白看着即将启程的车马,看着马上故友不舍的面容,喉头滚动了一下,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似乎要在茫茫去路中抓住点什么:

“玉生,十九!若真有一日……我李太白如高三十五所言,开了那劳什子‘青莲诗社’……”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二人,语气热切:“到那时,还须二位贤弟鼎力相助!请你们务必回来帮我!这诗社营生,没你们,不成!

卢玉生和吴十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同时绽开了一个宽慰而真诚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别离的酸楚与对老友承诺的温暖。

“李生放心!只要你一声吆喝,不管你这诗社是开在长安,开回咱们成都府,就算是开到北庭都护府那等鸟不拉屎的偏远地界儿,我吴十九爬也爬来替你张罗!”

卢玉生虽未说话,却也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应允了这份未来的约定。

车马最终动了,沿着驿道,在晨雾中渐行渐远,最终化作视野尽头模糊不清的黑点。

李白在桥头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太阳完全驱散雾气,将灞桥照得亮堂堂、空荡荡。他牵着马,缓缓踱回常乐坊的小院,每一步都仿佛拖着千斤重物。

远远地,便看见家门口伫立着一抹清丽的身影。

晨光勾勒出对方窈窕的身形,发髻边一点熟悉的珠光瞬间刺入李白的视线——那是一副精致的明月珰。

李白心头一震,思绪瞬间从离愁抽离,这张脸孔,这副耳坠,他记得清清楚楚,正是沉香亭畔那夜,替玉真公主前来向他传话的侍女。

那侍女也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是李白,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恭敬而从容的神色,不疾不徐地上前几步,微微躬身施礼:“李供奉安好。公主殿下在玉真观备下了新茶和时令点心,特遣奴婢前来相请供奉移步一叙。”

心中本被离愁塞得满满当当,此刻骤然被玉真公主的邀请撞入,李白一时有些恍惚。看着侍女沉静的面容和那对明月珰,他点了点头:“有劳姑娘。待我稍作整理,即刻前往。”

他推门进院,偌大的庭院在卢玉生和吴十九离开后显得异常空旷和清冷。他换了身常穿的素色圆领袍,掸了掸灰尘,也无心细看镜中的自己,便起身赶往玉真观去了。

玉真观依旧幽静,疏影横斜。当李白被观中女冠引入上次那间素雅的静室时,却发现茶点已备,室内却只有方才邀他前来的侍女在侧。

那侍女见李白进来,再次上前施礼,面带歉意:“实在不巧,您来前一刻,公主殿下忽被宫内急召入宫。殿下深感抱歉,特嘱咐奴婢转告,请您先用些茶点稍候片刻,殿下应能速回。”

李白心中掠过一丝诧异,但未表露,只道:“如此,烦请替我多谢殿下,太白在此等候便是。”

侍女动作娴熟地为李白斟上茶水:“请用茶。”

李白接过茶水轻呷,静室空旷,独自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他看着侍立在旁的侍女,试图打破这份尴尬的宁静。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李白问道。

那侍女微微屈膝:“奴婢贱名不足挂齿,公主恩典,赐名‘秋枝’。”

“秋枝……”李白咀嚼着这个名字,看着眼前女子虽着侍女衣饰,但气色红润,姿态从容,尤其那明月珰更衬得其容光照人,便由衷赞道:“秋枝姑娘言谈举止有度,气色精神皆好,如此仪容,想必定是公主殿下身边最信重、最得力的人了。”

秋枝被李白这直白的夸奖说得脸颊微红,心中欢喜,眼神也亮了几分,忍不住想多说两句:“供奉谬赞了。说起来,供奉在醉仙楼‘六月飞雪’那日,奴婢也在场呢!那个……”

她的话音未落,门外回廊深处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玉真公主有些压抑的低语和侍女的回应。公主的声音虽听不真切,但凭语气也能听出蕴藏的沉重与烦躁。

秋枝立刻收声,恢复了侍立的姿态。

玉真公主快步走了进来。她身着青色道袍,脸色不如往日平和,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云,周身散发出一股压抑的气息。显然刚才在宫中的经历让她心绪不佳。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等候在室内的李白身上时,那紧蹙的眉头还是舒展了几分,眼中流露出温和的歉意。

“太白,让你久等了。”玉真公主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细听之下仍有一丝疲惫。她在李白对面坐下,抬手示意他也坐,“临时入宫面圣,失陪许久,还望见谅。”

李白拱手道:“殿下言重了。陛下召见,国事为重。太白能得片刻清茶,已足感盛情。”

“听闻你今早送了友人出京?”玉真公主亲自端起茶壶,为李白续了些热茶,“灞桥折柳,最是伤情。他们远行,你心头想必寂寥。”

李白坦然点头:“故友难舍,确实心中空落。”

“虽寂寥,却也坦荡。”玉真公主微微颔首,眼中露出真切的赞赏,“那日麟德殿盛宴,本宫虽未亲临,但后来听人详细转述了太白舌战群雄的英姿风采,当真是精彩绝伦!连圣人都连连颔首称赞。太白之才,果真不让当年苏秦、张仪。”

面对公主的赞誉,李白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又带着点追忆:“殿下过奖了。太白少年时,曾于安陆赵蕤先生座下习纵横长短之术,深慕苏秦挂相六国、张仪连横破纵、郦食其片语下齐城的慷慨意气。此番行事,不过是聊以践行当年所学。”

玉真公主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捧起茶杯,轻轻吹散浮沫。待李白说完,她放下茶盏,目光沉静地落在他的脸上,话锋陡转:

“郦食其①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为汉王立下奇功,其辩才无双,确如你所言,令人神往。”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洞悉的尖锐:“然而你可曾细想过,他最终因何而亡?”

李白微微一怔,郦食其被齐王烹杀的结局他自然知晓,但此刻公主突然提及这个历史人物的惨烈收场,用意明显非在缅怀,反而更像一柄冰冷的水,当头浇向他刚刚升腾起的热情之火。

他不服地辩解道:“其惨遭烹杀,根由实乃韩信贪功冒进,擅自对齐用兵!刘邦驭下无方,未能及时协调沟通!若……”

“太白!”玉真公主温和却强硬地打断了他,目光深邃,“无论原委如何,面对韩信的虎狼之师与刘邦的逐鹿之心,郦食其一介文士,即便有经天纬地之才、舌绽莲花之能,在那生死一线,又有几分自保之力?他能做的,唯有审时度势,及时抽身,远离这必死之局。可惜……他贪慕虚荣,舍不得齐王那几日的盛情款待,最终落得身死鼎镬。纵有天大的冤屈,又能向谁诉?”

李白还想再辩,玉真公主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她脸上的温和神情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忧虑与严肃:

“太白,看来你尚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等的‘龙潭虎穴’,又有多少柄‘韩信之剑’,正蓄势待发,悬于你的头顶。”

“殿下……此言究竟何意?”李白的声音低沉下来,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停顿片刻,仿佛在整理思绪,随后压低声音,清晰地说道:“今日高力士匆忙来请本宫入宫,名为闲谈,实则是天子心中有所疑虑,借本宫一窥究竟,或是……表达不满。”

她缓缓道来宫中谈话:

“圣上开门见山,说本宫好雅兴,举荐的皆是才华横溢之士。王摩诘得赐波斯秘彩潜心钻研,李太白沉香亭赋诗震动京华,皆为我玉真观座上宾,圣眷隆恩,本宫面上亦有荣光。

“然而……他却话锋一转。说当初是听信了本宫之言,认定王维是百年难遇的丹青大才,更兼气质澄明令人心折,故而才力排众议,将半数的珍稀秘彩颜料赐予他一人!可如今……旬月已过,王维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却至今未能拿出明确答案。这不仅让他这位金口玉言的帝王面上无光,觉得自己识人不准,更引来了朝中许多非议。这些非议……还会连带着指向本宫这位举荐之人啊!”

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压力:“本宫唯有力陈王维向来精研,其‘画中有诗’的境界常人难及,此番沉心探究,必是精益求精,请圣人再予些许时日。圣上对此……似乎暂且按下了。”

李白默默听着,为这位素未谋面的才子捏了一把汗,也感受到了公主所承受的压力。但这并非重点。

“而后,圣上提起了你。”玉真公主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他说,近来听说了一些风闻……”

公主的目光紧锁李白:“说你李白对那杨国忠,颇有不敬之语。不过,他也随即说想来也算情有可原——太白乃性情疏阔不羁之人,麟德殿上杨国忠当众索要《清平调》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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