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讲究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农初木坐着，母亲蹲下身来正在缝合他背后剥落下来的皮肤。他的皮肤没了活性，脆得很，要很小心的缝。皮下血肉里活蛆涌动，母亲小心地一点点挑出来，也不敢挑多了，怕把还完整的肉给弄散了。
咚咚咚
大门被敲响。
农初木拿起桌上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动作一大，刚刚缝好的线又崩掉了一点。农初木顾不上许多，钻进了房间，把房门紧锁。
“朱女士，你好，我们是晴机构的探员，有件事找您核实一下。”
门口有人喊着。
景和公园向日葵花海几百棵向日葵失窃，监控显示是被多名市民自行挖回了家中。这是几百棵即便在深夜也会高举着花盘追逐正午阳光的向日葵。它们都生活在正午12：00。
晴机构分派了好几只小队，去追踪并销毁这些向日葵。
朱玲开了门，张张给朱玲亮了证件，表明自己确实是晴机构的人。第五爻跟在张张后面。门只开了一条缝，朱玲并不想让他们进去。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年情况特殊，住户不开门，探员们可以直接闯入，朱玲连门都不愿意开。
“您在景和公园挖了一棵向日葵，这批向日葵有病害，容易传染，需要您交还给我们，集中销毁。”
张张说明来意。模糊掉具体原因，只说向日葵有病害，才不会造成太大的恐慌。
“没有没有，什么向日葵，我这里没有。”朱玲没好气道。
“你们去别的地方找。”朱玲想把门关上，但一只手撑住了门。
“阿姨，您让我们进去看看，拍个照，证明我们来过，这也是我们工作流程。”张张笑着说，他稍稍用力便推开了门。
都不用仔细找，一推门，就能看到小阳台上花瓣金黄，灿烂耀眼的向日葵。
边上摆放了些除草施肥浇水的工具，朱玲很用心在养这棵向日葵。
向日葵花开得正好，茎秆挺直，绿茸茸的，可靠近根部的地方却发黑溃烂，朱玲用了小木棍插在土里，再将花茎和木棍捆在一起，才让向日葵还能挺立着。
朱玲用力推了第五爻一下，而后崩溃大哭。
回来的人就和这花一样，好好养就能好好长，花烂了，人也就烂了。这些信息好像是有人和自己讲的，又好像是从脑子里凭空冒出来的。朱玲也不知道。她对此深信，但是她太没用了，花没照料好，农初木也慢慢没了个人样。
“阿姨！你别动手阿！”张张忙将朱玲和第五爻隔开，这阿姨怎么话也不说，直接就打人阿。
第五爻仍由朱玲捶打了好几下，那拳头砸在身上咚咚作响，阿姨是真下了力气。
朱玲打完了第五爻，又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巴掌，边打边哭号。
张张忙抱住朱玲，控制住她的双手。朱玲瘫软下来，张张带着她坐在了沙发上。
“阿姨，您别激动。”张张看向第五爻，这两人是认识？
“您和我说说，怎么了？”
“朱姨，我会把真正的农初木带回来。”第五爻承诺道。
这里有梦的气息。
一开始当然是美梦，思念已久的亲人重新出现在眼前。朱玲每晚都要惊醒好几次，担心又是自己在做梦，她得走到农初木床边，确认他真的在，心里才安。
是什么时候变成噩梦的呢，是她心底的不安和一些怪异的恐慌的幻想都出现在了农初木身上。他开始变得不再像一个活人。朱玲极力麻痹自己，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只是因为受到了污染，只要污染清理完毕，一切都会恢复。
所以她买了好多污染清理药剂，给农初木吃，给向日葵用。后来她买了针线、粘合剂，开始拼凑已经腐烂破碎的农初木。
朱玲坐在了沙发上，哭了很久，张张连声安慰，但效果甚微。等她哭累了，叹了口气，对着第五爻说：“对不起。”
农初木的事，不应该是第五爻负责任。她没道理迁怒第五爻。
“你们拿走吧。”朱玲说道。
朱玲累极了，她没力气再说话。多日来担心的噩梦成真，农初木没有回来，回来的是不知道什么怪物。可是那怪物也喊她妈，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腐烂，朱玲心里跟着痛，她不想看他受这个苦。
“阿姨，我送他回去……”
紧闭着的房间门打开，活泼的开朗的和活人一般无二的农初木从房间里走出。
朱玲拉着农初木的手，是怎么都看不够。
“妈，你等我。”农初木笑着说。泪水模糊了视线，朱玲真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人，她想，就留下他吧。
如果不是张张和第五爻上门来，朱玲是真的会留下他，哪怕知道他是假的。有外力去替她戳破幻想，她才能面对现实。
她当然存着农初木能平安归来的愿望，却也知道可能性很小。于是，她一遍遍看着眼前人，就假装他是自己儿子。
向日葵被销毁，农初木被送回梦境。
噩梦是张张引发的，这是他的新能力，可以让别人心底里恐惧的东西变成真实。
沉浸在美梦中的人，看到自己的美梦从内部腐坏，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
从朱玲家出来，张张知道了第五爻过去的一些事。
在污染末世初期，几大机构还未完善，民间有不少独立的异能者狩猎队，他们接取异能任务，赢得赏金。风险很大，收获也很大。第五爻曾经组建过一个小队，队伍共五人，他是队长，副队长方月，队员农初木，许枫桦，任安安。
白骨之森中，只有第五爻一人安全回归。而后白骨之森封存，第五爻也就再没机会救出自己的队友。不久后，第五爻加入了晴机构。
“怪不得你得了抑郁症。”张张说。同伴都失踪在了污染域中，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
？“我什么时候有过抑郁症？”第五爻脑子里浮现之前的几个画面。他被张张判定过得了抑郁症。……
“以后你有问题直接问我，不要自己乱联想。”第五爻和张张说道。他可不想再莫名其妙得什么病。
污染多年，所有人都被养出了个习惯，就是面对污染，齐心协力共同对抗，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在美梦变噩梦后，被美梦迷住的人也不再阻拦其他人寻找锚点。
时间锚点被逐一销毁。
“成功了！”
陆远洋联系上了失踪的异能者。
异能者们并没有发觉自己失踪，他们和既定的计划一样，从不同地方赶来南城支援。他们路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失踪的时间好似已经从他们生命中被擦掉了。
在晴机构办公大楼，张张三人见到了这些高阶异能者。参与这次事件比较多的异能者需要共通信息，确定后续要怎么做。
章玉楼是龙行者的异能者，他长得便叫人很安心，国字脸，厚粗眉，温和稳重。
“……我们先着手布置方案一。”章玉楼说道。
目前对待无法覆灭的污染域，都是选择先封存，等后面有能力了再治理的方案。
方案一就是先把已经和梦境融合的区域还有人物都分离出来，将其余人都迁移到安全地带。然后把已经融合的区域封存，杜绝融合向外蔓延。
利用时间暂停当然是好办法，但是也确实不可控。且不说现在锚点都已经被毁，时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就算是暂停了融合，那时间后续取消暂停甚至加速了怎么办？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反复无常的邪物身上。
章玉楼的出现安抚了很多人，他的异能能在绝境中找寻出路，他参与的任务也大多是极其困难甚至是惨烈的，他创造了很多奇迹，在各大机构都有流传。
“还有一个锚点。”张张说道。
还有一个锚点在。
张张看向章玉楼，章玉楼的手腕处有一个红点。红点上有时间的气息，章玉楼被时间选中了。
那封三天后的短信，发送时间是十二点。
“章队长，现在是几点？”张张问道。
“现在是……十二点。”章玉楼恍然道，他从归来到现在，一直在12：00，他的时间没有再前进过。
最后一个锚点，时间放在了祂选择的神使身上。
在其他锚点都消散后，再将异能者们从暂停的时间里放出。神使身上的锚点被人发现的概率就很低了。
毫不犹豫地，章玉楼解决了自己——如果自己是污染源头，那就解决自己。此间时间所有的锚点都消散。
时间轰然崩塌。所有人掉落到了没有时间的世界——永恒的寂静的宇宙之初。
有什么终结了永恒，时间就此诞生。
在直视时间诞生的刹那，所有生物都堕化成了时间污染物。
梦在那刹那里，将所有人都吞下。梦即是虚妄，祂判定众人身上的时间污染为虚妄。
张张抬头，他看到了漂浮着的巨大岛屿，无数江江的尸体和看不清面容的怪物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
“回去吧！”
张张听到了江江的声音，他回头，没看到江江的脸，就已经回到了现实。
时间暂停了梦和现实的融合。这是时间战败的妥协。
时间被梦窥探到了诞生，每只邪物诞生时都是脆弱无比的，祂要担心梦会不会到达祂诞生时吞食祂。所以祂选择了妥协。
章玉楼死了，但他活在了11月9日的12：00——他发出信息的瞬间。那个瞬间是时间要在他身上下锚点，才短暂的让他身上的时间流逝，他趁着这个机会发了信息。因着时间凌乱，他11月9号的信息发给了11月6号的陆远洋。章玉楼那段时间被时间抹去，他并不知道自己也是锚点。
从此，章玉楼永远是那时候的他，不会老去，但也不会进步不会成长。他困在了12：00，等到时间消散，他也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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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苑保安处收到户主投诉单。
钟楼损坏，居然没有物业维修，导致户主错过上班上学时间。
邪了门了。金苑真的有户主吗？陈芳闻是在金苑大门保安室外捡到的投诉信。
“主管，咋了，咱被投诉了？”张张看到了投诉信，激动了起来，“那怎么办，公司会扣钱吗？”
“……”
“下午我们去钟楼看一下。”
钟楼的变化，肯定会引发金苑污染物格局的新变化，重新对金苑探查是很有必要的。
忙了不知道多少日，下午还有事，也就上午能偷会儿懒。张张拿出手机，他不怎么爱玩手机，如果不是去毛阿亮家的时候，江启月责怪他不回信息叫人担心，他现在都不会拿手机。
祈愿直播11月新人王
屏幕绽放礼花特效。
恭喜主播成为11月新人王，奖励已经发送至您的账户，请您尽快查收。
张张点击自己的头像，直播时长26天。见鬼了，他手机都没带走，怎么直的播。
“报告主管，有个问题……”
有问题就上报，把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丢出去，让大家都陷入烦恼，这样就避免了自己内耗。
祈愿直播的存在被一级级上报。
陆远洋是试毒的那个，他下载了祈愿APP，某个存在和他建立了联系，他登录了祈愿APP。
无数污染物的信息扑面而来，就算是不会被污染的陆远洋都被冲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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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公失踪了。”
“他是伟亮健身房的教练，星期五下班的时候，他说他顺路去超市买些菜，但一直没回来。”
“……对，他是异能者，他是身体异能，E级异能，就是举的东西重点，跑步跑得快点。”
“我报案！我女儿不见了，他们舞蹈班同学也不见了好几个，三个女孩，两个男孩。”
“什么？！一整个游泳比赛队伍都不见了？”
…………
张张带着维修工具和陈芳闻、第五爻准备再次进入金苑。
刚出保安室的门，第五爻皱起了眉，他很不舒服，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一条红色舌头卷住第五爻的腰，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江他拽进了一条模糊的通道内。
张张回头和第五爻说话，看到了这一幕，他忙追上前去，陈芳闻也跟着一起。
在红舌卷着第五爻进入通道后，通道便消失，张张和陈芳闻抓着第五爻的脚，才跟着一起进入了通道。
明天要接更多投诉信了。张张想。今天没能修好钟楼，金苑的住户肯定是要继续投诉的。
进入通道后，就像是坐着滑梯往下坠，能触摸到的地方湿滑粘腻，口鼻间能闻到股淡淡的微酸的气息。
坠落不知道多久，有什么东西将第五爻掳走，再不多久，又将陈芳闻掳走。到那东西掳走张张时，张张才看清那是什么。那是一条蠕虫。
通道里源源不断有东西进入，蠕虫将质量好的先挑走，挑到最后没什么挑的，那些东西会全部丢到通道底下的坑洞中。
张张被推进了一个房间。
很大很豪华的房间，所有器具一应俱全。可以睡觉、健身、看电影、玩游戏，甚至还有地方泡温泉。
“先生，您好，欢迎来到这里。您有什么需求，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满足您。”一条白色的绦虫穿着黑色西装，对着张张说道。
“我想要出去。”张张说。
“好的，您是想去森林散步，还是去雪山滑雪？”
“我想回家。”
“好的。”
“您推开您面前的房间，就能回家了。”
张张半信半疑地推开房门。
不大的两居室，客厅里有些小杂乱。桌子上放着几叠书册，书包被随意丢在一旁。
这是张张的高中时候，姐弟俩只有周日的时候能好好休息说说话。
张张看着这一切，他能想象那种温馨场面，但是他不会怀念，虚假的记忆，要怎么怀念。
张张退出门。
“我要离开这里。”张张继续说道。
“您有些暴躁了，您可以听听音乐，音乐可以舒缓心情。”
绦虫忽视了张张的需求，打开了音乐。
音乐声悠扬，只是听着听着，眼皮开始打架。
“您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张张倒头便睡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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