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长庚闻言，指尖微微一颤，眼底泛起涟漪。遥想当年，宁司鸢外出游历时，惯用此名。岁月匆匆，十余载光阴转瞬即逝，太后早已将她心中所有的期盼湮灭。此刻猝不及防地撞进耳中，司马长庚内心深处尘封的情感，如同古卷中旧梦被重新唤醒。“此人与大闹帝京之人，可是同一人？”烨帝的声音将司马长庚从往事中惊醒。她抬眼时，正看见传信使额头渗出细汗：“回陛下……无从查证。”那迟疑的尾音像把钝刀，在司马长庚心口慢慢碾过。
烨帝纤眉微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棋子。夏州何时豢养了这般人物？她侧首望向那位垂眸的司马长庚：“公主可知，那位大闹帝京之人自称是何人？”
司马长庚执棋的玉指在空中微不可察地一顿。她徐徐抬首，眸光如古井无波，却在落子时取走三枚关键黑子。烨帝见她这般作态，唇角忽而绽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仪郡主。”
“仪郡主”三字如惊雷炸响，司马长庚指间白玉棋子倏然坠落，在青玉棋盘上撞出清脆声响。她怔怔望着那枚滚动的棋子，竟似魂魄离体般浑然不觉。烨帝见状伸手拾起棋子，然后将其放回到司马长庚的手中：“公主今日，倒是格外容易走神。”
世人皆道夏州长公主与皇室反目是为权柄之争，而史官笔下也是如此记载：“永泰末年，长公主还政。”
但烨帝近来翻阅《夏州简史》时却觉有异——整整三百卷的州志里，竟寻不到“仪郡主”的记载。更蹊跷的是，她在简短的丧仪记载中发现，《朝议录》突然出现大段空白，紧接着便是长公主交还虎符的震撼朝议。这其中是否有着某种关联？此时，她见司马长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由更加好奇。
“亡者已矣，陛下提此作甚？”司马长庚垂眸，将眼底翻涌的痛楚尽数掩在阴影之下。她深知烨帝是在故意试探，实则另有企图。
烨帝忽然轻叩棋盘：“朕依稀记得……”她故意拖长尾音，“公主膝下那位早夭的明珠，封号不正是——仪郡主？”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像一把匕首直刺心窝。
司马长庚面上波澜不惊，指尖却不着痕迹地收紧了衣袖。烨帝此番试探，倒让她心中愈发清明——宁司鸢之事，终究还是被烨帝察觉了。夏州覆灭后，知晓此事的活口不过寥寥，如今的夏州国将不国，所知之人更是少之又少，但若是有心想查，也不是不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烨帝的目光如附骨之疽，在司马长庚的脸上逡巡良久，仿佛刚刚那枚坠落的棋子只是恍然间的错觉，真叫人难以捉摸啊！
“陛下莫非以为……”司马长庚忽然抬眸，眼底似有寒星闪烁，“那乜鸢会是本宫的女儿？”话音未落，亭内忽有风穿堂而过，吹得两人的秀发翻飞，在她们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烨帝眼眸深邃，司马长庚的女儿死于十三年前，夏州为其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当时围观的人不少，应该不会有假。可死而复生，虽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但又该如何解释大闹帝京女子的由来呢？难不成真如他们说的——鬼神显灵？
“公主可知，”烨帝忽而轻笑，“北凛最精锐的虎贲军折损三成，天机烽字营全军覆没，就连朕的玄甲军……”她顿了顿，眼底泛起一抹寒意，“也有两成成了那乜鸢剑下的亡魂。”
司马长庚迎着烨帝审视的目光，眼底如古井无波：“司鸢生来心脉有损，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她刻意咬重“世人皆知”四字，袖中指尖却已掐入掌心。
烨帝忽然轻笑：“那可真是…可惜。”那拖长的尾音里分明浸着讥诮，凤眸中跳动的火焰却将“不信”二字写得明明白白。她忽然倾身，九凤衔珠步摇垂下的流苏几乎要扫到司马长庚的脸：“只是这天下间，多得是‘死人复活'的戏码，公主说是不是？”
司马长庚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却浑然不觉疼痛。十三年过去了，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提及宁司鸢，以免惹她伤心。此刻她强撑着挺直脊背，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管烨帝信不信，长庚都可以肯定的告诉你，鸢儿已经死了，若非本宫亲眼所见，恐怕此刻也会信以为真。”
烨帝忽然起身，伸手挑起司马长庚的下巴，逼其与自己对视：“真死啦？”她故意拖长的尾音，似有些惋惜：“倘若朕告诉你，那女子正是从夏州皇陵挖出来的呢？”
啪！司马长庚的掌心重重拍在沉香木棋盘上。黑白玉子如惊鸟四散，有几颗甚至溅到了烨帝的龙袍上。
“一派胡言！”她猛地站起身来，与烨帝平视，“四国纷争，以众凌寡，胜之不武，然尔等在战胜后竟掘我夏州之祖塚，以显其威，此等行为，实乃天良尽丧，辱我之尊严！”
说完，司马长庚愤怒地甩袖离去。
烨帝抬手制止了欲追的侍卫，她望着司马长庚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低笑出声：“司马长庚啊…司马长庚…”指尖上仍残留着那如羊脂白玉般细腻的触感，“原来这世上，还有能让你失态的人。”九凤步摇垂下的明珠随着她的笑声轻轻晃动，映得那双凤眸里暗潮汹涌。“天竺，此地朕呆腻了，明日回宫。”
天竺眼露震惊，急忙跪下劝谏，“恳请陛下三思。”
此次万花谷之行，本是众臣劝谏烨帝来此暂避风头，一来防止那神出鬼没的乜鸢突袭，二来以免云荒也发生北凛的悲剧。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才来两日陛下便说腻了要回宫，着实让人头疼。
“朕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烨帝语气坚定，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朕乃一国之君，位高权重，坐拥万里河山，百万雄师俯首称臣。岂能被一个女刺客吓得东躲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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