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山青像一只蝙蝠一样出现在了四楼的梁下。有一盏灯笼挂得有些歪了,里面的烛火将熄未熄,她一伸手,彻底将这盏灯笼里的残烛拂灭了。其他灯笼投下的光影交错纵横,在她所在的位置留下了一小片隐秘的庇护之所。她尽力将自己蜷缩起来,让阴影完全覆盖住自己。
身边就是一格小小的气窗,气窗里清晰地传来了杯盏碰撞、软语娇笑的声音。如崔泓所说,三楼是赌玉鉴宝拍卖的地方,四楼也确确实实就是秦楼楚馆之地。
顺着气窗那道窄窄的缝隙往里面望去,窗内是一间布置奢华的房间。
锦帐半垂,熏香袅袅,丝竹靡靡。
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倚在绣榻上,旁边环绕着几个穿得相当轻薄的漂亮姑娘。地上是散落了一地的珍珠,一面圆圆的鼓上身着胡姬舞衣的舞娘正踩着鼓点旋转,发间、腕间、足踝间的琳琅首饰在金色的灯火下流光溢彩。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晓山青忽地想起了天下明玉堂正门口挂着的菩萨蛮。
她也说过“摸一摸姐姐们的手,碰一碰姐姐们的腰”这样的话。但当它这样赤果果地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晓山青只觉得隐隐有些作呕。
是鼻腔里的香料味道与酒肉油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些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像玩物一样跪伏在那些谈笑风生的男人之间?
她们是谁?从哪里来?把她们带到世间来的阿爹阿娘呢?有多少人是与迟迟一样为了求一口饭吃,把自己卖到了这里,又有多少人想要从这里出去?
晓山青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已抢先觉得一股粘稠的恶心自胃里翻涌而上。她勉强把这股恶心按压下去,在脑中把这间屋子的构造与枕流拿给她的图仔细对了对,然后移开了视线,像一片落叶一样悄无声息地换到了另一处梁上。
这次的气窗内是一间算得上清雅的房间,与方才的浮华喧嚣判若两个地方,反而更像一间卧房,应当就是青衣婢女说的用来“休息”的静室。
房内放着一张床,茜色帷幔低低垂着,有两名身着青衣的婢女正轻手轻脚地更换着案几上的插花。一个抱着一捧芍药,另一个小心地将略显萎靡的旧花取出。
无论是一楼、二楼还是四楼,婢女的衣衫都是一样的,一水儿的青色,但晓山青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她皱着眉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才发现了那点细微的不同之处。
——这两个姑娘赤着脚,没有穿鞋。
地上铺满了绵软的地毯,她们雪白的脚就这样直接踩在了地毯上,行走起来时赤足就在青色的裙摆下若隐若现。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枚金色的铃铛,她们稍动一动,铃铛便发出泠泠的清响。
“贵人……贵人可有说是什么时候来?”抱着芍药的婢女忽然张口道。
她转头过来,晓山青才看清了她的脸。那还是个小女孩,甚至还称不上“少女”。这样的年纪,若是放在外头那些稍稍家里有些薄田又珍惜闺女的农家,她还该在田埂上背着竹篓乱跑,从父母手边捡一些轻松的活计干。
“没事,你别怕。”她的伙伴安慰她,“我们换完了花就走了,也见不着这些贵人。”
“我才不怕,我就是在想……”那小姑娘低着头,轻声道,“渺渺姐,若是贵人点了你的名字,要你去服侍,你去不去?”
“怎么会?我们还不到这个年纪!”另一个姑娘吃惊道:“堂里不是只让我们接待二楼的清客,再做些三楼、四楼的杂活吗?可是哪个管事又想搞些龌龊勾当,许了你什么……”
“没有,只是我自己觉得伺候贵人得的赏钱多。若我能早些攒够银子,或许就能早些离开这里……”
“朝朝,你糊涂了?”叫“渺渺”的姑娘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抓住了她的肩膀使劲地摇了摇,“姐姐们不都说过,我们年纪尚小,若是真的太早接客,会落下病根的。若是一辈子都好不了,就算攒够了银子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她劝道:“堂主虽然改了规矩,但这地方终究不过是个迎来送往的是非之地。朝朝,若连你都不珍惜自己,在这虎狼环伺之处,还能指望谁疼惜你?难不成还指望那些恩客吗?”
小姑娘被她摇得晃来晃去,脚踝上的金铃跟着发出细碎的声轻响。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稚嫩的脸颊上投下影子:“可是,渺渺姐,你我如花似玉的年纪也不过这几年光景。我好怕……好怕等到人老珠黄,却仍攒不够赎身的银子。到那时,只怕、只怕更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渺渺一时语塞,抓着她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两人相对无言,室内静得可怕,最后渺渺还是扯着嘴角勉力笑笑,安慰道:“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她低声嘱咐道:“就算是你想要攒银子,也有别的办法。只要是银子,不管来路干不干净,天下明玉堂都会收。但是,但是,你可千万、千万别坏了新规矩。”
“我知道。”小姑娘低着头,应道:“姐姐们都说,要不是五年前那位京兆陆氏的贵人,堂主也不会立新的规矩,让我们能多几年喘息。若是新规矩没了,我们又要吃苦了。”
案几上新插的芍药开得正盛。胭脂红的花瓣在茜色帷幔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娇艳欲滴。香炉里新点上了甜腻的香,两人理好了帐子了甜,又合力换了新被褥,才轻手轻脚地转身,准备从侧边那道不起眼的小门离开。
然而正在她们想要推门之际,忽然听到背后一道声音响起。
那声音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本该无人的静室里:“五年前京兆陆氏的贵人……你们说的可是如今的小陆大人,陆开仪?”
渺渺将抱着残花的朝朝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那个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少女:“你是谁?”
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声色俱厉,提着嗓子喊道:“你从哪里进来的?”
可惜,这里是烟花之地。
一座青楼若是想要取悦客人,必定会把墙修得很厚。二楼听不到三楼摇骰的声音,在相邻的房间也听不到隔壁的鼓点声,便是一墙之隔、在同一个雅间里,静室内的人也不会听到一点静室外的声音。那么,同样,外面的人也不会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于是晓山青肆无忌惮地站在那里,微笑着注视着她们,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渺渺姐,渺渺姐……”那个小姑娘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拉了拉她的伙伴,低声道:“她……她不是从门里进来的。”
她畏惧地看了看晓山青背后那个气窗,声音越来越低:“她好像……好像是从那里进来的。”
这里是在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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