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义说的话得打个五折才是这件事的真实面貌,不过方好还是很好奇,丁奶奶真就被几束花给哄好了?

为了避免张正义这个手欠的没事就过来摸两下花儿把花给摸坏了,方好处理好事务,立刻就带着花儿去巡逻了。

“你看这家伙小气得那样儿。”张正义不满地狂摸小王的假花装饰要和她一起说几句方好的坏话,后者默默地把东西塞进了抽屉,对着她假笑了一下然后打开了电脑。

张正义气得原地直笑。

而方好那边,虽说有着私心里要去丁奶奶家探望的想法且眼下一点也不忙,她还是耐着性子先好好地转上一圈才去往丁奶奶家。

天刚放晴,午后的一场疾雨在瓦片边缘挂上一连排的串儿珠,田间地里的草叶都湿漉漉地垂着头。

丁梅两口子因着老人这几天的闹腾,也不敢再一起出去忙碌,家里总还是要留一个人,因此当方好发了个消息过去要“看看丁奶奶”时,丁梅立刻就回了个语音:“那你来。”

丁梅早早儿地就在大门口等着了,和前几次脸上总带着些隐隐的不耐烦不同,这次她像朵向日葵似的洋溢着和善笑意把方好迎下了车。

“哎呀小方警官,你来就来,怎么又带花?”丁梅又推据起来,“你们小年轻就是爱乱花钱,你看,我买了花苗呢。”丁梅还是不忘要叨一句方好,但方好对此已经免疫了——耳朵一闭随她说吧,视线只跟着她的手指看向院子里新栽下去的花苗。

看着很有精神的几株小绿苗被丁梅移栽得很仔细,只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开放,那这花儿还是有给出的意义。

方好只得和她重复了好几遍“给你”“我不要”“拿着吧”“真不了”的游戏,终于,丁梅乐呵呵地收下来了。

“丁奶奶怎么样了?”方好切入正题。

“她好着呢。”丁梅嘴里念叨着,一边把方好拉进了屋里。一边进门一边拽:“我妈昨天回家后一整个晚上都乐颠颠的屋里屋外地走了好几圈,我看着都害怕,但看她有精神我也高兴啊。后面说什么‘百合很好看’…你说我妈也是真的老糊涂了,几朵花儿也高兴成这样。”

方好费力地从这听不出是在开心还是在抱怨的话语里找出丁梅是在感谢她送出的这几朵花的意思,有些赧然道:“老人喜欢就好…”

丁梅抬手就拍她肩膀一记:“别说,人老了还真最吃你们小辈这一套,真是跟你们一样的小朋友了哈哈哈!别这么看我,你对我来说就是小朋友啊,你比我女儿大不了多少呢。”

眼前这人爽朗地笑起来,方好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似乎对丁梅是带着些防备的。那种“这人怎么说话一点道理都不讲”、“怎么什么都要插嘴”的感觉,大概是个年轻人都不会喜欢。

但现在她也慢慢回过味儿了,这种不分场合的直言直语又在对她改观后毫不计较地表达好感,大概就是丁梅这样的人的两面性。

她在自己那个世界里活得很理直气壮,从不觉得有什么该隐藏或者该含蓄委婉的,也许,这就是很多中老年人、特别是那一辈岛上女人的样子。

她们年轻时做事要拼力气、在家还要管一家老小,在环境不那么优越的情况下,自然也没什么闲心去雕琢说话的语句。都说女儿是母亲的一面镜子,大概丁奶奶的性格里也有许多这样热烈又激烈的内容吧。

方好忽然有些动容。

她也许还是有点傲慢了,一直以来还是没能真正站在丁梅的角度去和她好好沟通。

正在两人说话时,里屋的门忽然开了。

丁奶奶探出头来,她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棉布上衣,洗得有些褪色的料子上一朵小花的刺绣却被保护得很好。她看着方好,眼里闪着点笑意,朝她摆了摆手。

“唉,你看,花香都招人出来了。”丁梅笑着把她往里一推,“你不是来看她的吗,那就进去陪陪她呗。哎,正好我出去买个东西,拜托你照顾一下哈。”

说着,丁梅就安心大胆地离开了。

方好有些哭笑不得——行吧,这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不是吗?

方好于是拉住丁奶奶的手,跟着她走进去。

丁奶奶住的里屋并不是正屋,有些昏暗,窗子朝北,透进来的光线多少带着点潮气。这房间不大,收拾得则很整洁。丁梅打扫得勤快是肯定的,但要是老人自己不爱惜,那也不会这么舒服。

屋内只有一个小矮凳,那显然不是为方好准备的。老人牵着方好就往床边走,方好只好轻轻只坐在一点点边边上。她不想自己的裤子弄脏了老人的床。

床脚摆着几双胶鞋和布鞋,墙角堆了几个编织袋,上面盖着一块灰蓝色的防水布,墙边还有一些捆好的麻绳和几个干瘪的渔网。这些大概也是丁梅她们的杂物。

丁家是夹在山与海之间的那种“什么都要会一点”的典型岛民家庭。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渔期和耕期都闲不了。就算现在日子客观意义上的好起来了,人们还是下意识的要让自己转起来。

方好就不一样了,她虽然喜欢做事,但她还是更喜欢在忙碌完后回家睡觉。

自嘲地笑了下,方好收回视线。她没能找到自己昨天给老人的花,于是开口说:“昨天的花儿您喜欢吗?我今天又给您带了几朵,丁梅阿姨给收起来了,就放在堂屋里,比昨天的还香呢。”

丁奶奶只笑眯眯地看着方好。

方好眨眨眼,觉得丁奶奶还真是状态好了太多。

丁梅说丁奶奶是老小孩,这一点都没说错。前几次见面的时候,老人的眼神虽然明亮,但总透着一股童稚一般的“不知者”的混沌。可现在她的眼睛十分透亮,是阅尽沧桑后的包容和体谅。

她的视线下移,看着丁奶奶手上粗糙的指节和浅褐色的老年斑,又瞥了一眼窗外在暗处晾着咸鱼的竹架。云层反射太阳光斜斜地洒在鱼鳞上,泛着一点冷冷的白光。

“奶奶,您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有什么都和家人说才好,不要再乱跑出去了。”这种话,以前说了没用,但现在说出来,看她的状态,说不定还真能听进去。

丁奶奶只是用手握住了方好。她的手瘦削、温凉、又有力,握着方好的指尖,轻轻拍了拍,仿佛是在借这个动作把一段埋藏多年的心事拍松似的。她看着方好,却仿佛又透过她,看向某个已经远去的身影。

“你不介意我多说几句吧”她说。

“我当然不介意。”方好点头,坐直了身体。就像张正义说的那样,和老人打交道,就要做好她们有一肚子故事要倾诉的准备。何况方好自己也好奇,是什么让丁奶奶犯糊涂的时候到处乱跑、又是怎么突然好起来的。

丁奶奶眨了眨眼,靠着床头坐得更稳了些,然后慢慢开口。

在她小时候,那是比丁梅小时候更久远和动乱的时代,贫穷在那个时候已经是一个人难能可贵的情况——至少活着,就有希望。

整个东隅岛上只有村子里才有泥路,还有就是主岛来的人修的两条运输专用的马路。一条通往港口,一条绕到山那头也还是港口。

不过这两条马路的修建,更多的时候只是方便了渔业,村里没多少人会想着借着修路的便利能随时去港口再出发到主岛甚至更远看看玩玩。也没什么人会特地来东隅岛上就是了。

人口稀疏又格外闭塞的地方,连邻居家锅里的咸鱼味儿都能飘到床底下,这就决定了不论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能和固定的一群人一直待在一起。

说到这儿,丁奶奶自己也笑了,笑纹挤出了眼角细碎的褶子。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腔调,那些带着潮湿气息的词汇从她口中说出来时,就像岛上的风,带着旧时光的重量。

“我和她啊,是一个年纪的。说来也生气,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她,她最讨厌的人就是我,可我们却整天腻在一起。”她抬起手,指了指外头那片已经不再有人这样大大咧咧地晾鱼网的石坝,“她叫什么?她好像没有名字。反正我们都喊她小海女。”

那会儿的人出生就是要干活的命。清早起来先下田,一脚泥两脚草地走过去,还得提防野猪来捣鬼。回来呢还要烧柴做饭,烧水洗衣——因为大人们在忙着更费力的事情。空下来也没时间,得拿竹篾编篮子,再搜集旧布纳鞋垫。

——既然这么忙,难道大家还有心情会和伙伴们在一起相处吗?方好傻乎乎地想着。如果是她的话,她忙完这些就得睡一觉,再起来继续做活——好吧,如果是她的话,她还是希望可以不要做这些活儿。在独自生活之前,方好在家里完全是小皇帝一样的。

但那个时候的人们没有选择。

“每天都好累,想想也是可怜,想找人玩一玩,却只能和讨厌的人一起。”丁奶奶笑道。

你才不是真的讨厌她吧。方好想,却没有说,而且这也不一定。时间会美化一切事物,到老了能有一件事拿出来反复地咀嚼,大概也是一种幸福。

“她家呢,是世代的海女。你知道海女是做什么的吗?”丁奶奶忽然抬眼看向方好,问得很认真。

这是前段时间很火的一个词,好像很多沿海的城市和海岛都会有这样的女人们。

“就是潜到海里,捞鲍鱼和海胆吧?”方好轻声答道。

“对。要光着身子,只在腰间缠根绳子,咬着嘴管就下去了,浮一会儿,再沉一会儿。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潜水镜,鼻子都让海水呛得红肿,耳朵里年年都发炎。”丁奶奶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这可不容易,但是总得有人去做。男人们吃不了这个苦,所以苦都让能吃苦的女人们吃了。”

“我们都喊她小海女,但她娘可是不想她也干这个的。”

方好静静地听着。

小海女的母亲是个狠人——丁梅也这样描述过自己的母亲。仔细想想,其实丁梅的那份泼辣何尝不是“厉害”呢?不厉害的女人们大概都被吃掉了吧。

可就是她,把小海女送上了船。

丁奶奶的眼神忽然沉了下去:“说是送,其实是卖。半卖半送地给了主岛上的一家生意人,她娘事后可高兴了,到处说她家女过上好日子了。我小时候也是傻的,我还真的羡慕她的生活。长大后才明白,她过去后,在那样小的年纪去到别人的家里,日子怎么会过得顺心。”

“谁又能总是顺心呢?”丁奶奶说。

她记得,那一天,小海女家忽然来了好多生人,敲锣打鼓的,好气派。连提东西的人,穿得都比这里的村民要利索。

小海女梳了头,还抹了头油,穿了条粉裙子——那是她母亲过年前去扯的新布给她做的,但她可是最讨厌穿裙子的。她们这些女孩子,也爱美,却也怕美,她们隐隐地意识到一旦变成一个“漂亮女孩”,她们的快乐就会戛然而止。

好奇怪。明明一直觉得过得很苦,可是要说有什么比忙完家事后漫山遍野地疯跑、在海滩石地上摸鱼捉虾更加快乐的,那还真的就没有了。

但是当她们这群小孩看着那些富贵堂皇的主岛人好像一尊尊大佛一样让小海女家都变得耀眼,至少丁奶奶在那时,是忘记了这些快乐的,她只觉得羡慕。

她也想过这样的日子。穿着丝做的衣服,头发梳得亮亮的,人被养得胖胖白白的,连手上都甚至没有冻疮留下的疤。

可是小海女却不高兴。她穿着新衣服,扎着小辫儿,要哭不哭的。她母亲嫌她这样拉着个脸碍眼,让她见了人以后就把她赶出去玩了。

“我当时只觉得她突然高高在上了,气不打一处来。我酸酸地说她‘原来你是要去城里做大姑娘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跟我们这群土孩子玩了吧’,说得那叫一个尖酸。”丁奶奶笑了下,自嘲那一点点没来由的小孩子的眼皮子浅浅的恶意,“你猜她怎么着?她没回嘴。小海女最厉害的就是骂人,我们从来没吵赢过她,可那天,她一句话都没回,只是走过来,塞给我一个盒子。”

那是一盒马油膏。马油膏涂在皮肤上,会变得热热暖暖的,冬天防冻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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