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大漠尽头,最后一抹残阳吞噬了血痕一般的天际线,戈壁尽头立着半截枯死胡杨,枝干虬结处,褪色的招魂幡随风飘摇。

黄沙漫漫,狂风将砂砾卷成雾色吹向远方,那远方却好似没有尽头。

连天地都被砂砾覆盖了。

一片寥廓景象,赵明予却无心欣赏,茌宁的马适应不了河西的气候,刚进入河西境内,速度便慢了下来,他不眠不休地走了一天一夜,这才差不多在天黑前赶到河西。

河西徐家,掌管着河西镖局,乃是河西,甚至整个西部地区最大的镖局。

从前徐家仍鼎盛时,河西马贼只闻徐家之名便落荒而逃。而现在,马贼横行,赵明予一路走来,都不知碰上了多少拨。

那些人见他穿着富贵又形单影只,只当他是个送死的肥羊,敢上前的,都被他拿来祭了剑。

徐家自从换了掌权人便江河日下。从前徐齐人做家主时,河西人只要进了河西镖局,成了里头的镖师,便可以说风头无两。而现在,他的亲弟徐齐家当权,却每日耽于酒色,几乎不问正事,也从不精进武功,渐渐失了威信。河西镖局成了一盘散沙,镖师们也有样学样,整日里饮酒作乐,浑浑噩噩,有些甚至还醉着就被马贼砍了头,至死都醉眼朦胧的。

赵明予勒马停在河西镖局残破的旗杆下时,最后一缕夕阳正被风沙吞没。

镖局门前的拴马石裂成了两半,裂缝里卡着半副生锈的镣铐——传闻徐家鼎盛时,曾在此处私刑处决过劫镖的马贼。

青砖墙面上留着深深浅浅的刀痕,最高处一道斩痕齐檐而断,正是当年徐齐人与马贼首领比武时留下的痕迹,这么多年来,徐家一直以此标榜自己,却再未出过第二个徐齐人。

破门被风吹得发出“吱呀”一声,一个镖局大门,竟然也没有任何人看守,赵明予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堂内蛛网垂落的匾额上,“河西第一镖”五个字上的金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狰狞的剑痕。

两名镖师正在角落掷骰子,甚至不需靠近便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冲天酒气。

“劳驾问一下,徐老爷府上怎么走?”

“滚开,别误了老子雅兴!”

赵明予刚出声,便被其中一个汉子粗暴地打断,只是他话音未落,便见一柄薄剑横在了自己脖颈前面。

“我再问一遍,徐老爷府上怎么走?”赵明予声音低沉,他连着两日脚不沾地地奔走,原本就脾气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镖师但凡再有一句废话,他这柄剑是真的会刺进去。

“少侠,你去徐府做什么?”另一个独眼镖师见状,问道。

赵明予见他似乎还懂些情理,便耐着性子答道:“问些旧事。”

“旧事?”那人眯着仅剩的一只眼看他,“少侠,我看你穿着,不像是河西人,你来此,可是要问前任家主的事?”

“我问什么,不关你的事,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赵明予冷冷道。

那独眼镖师却并不怕他的威胁,反而爽朗一笑:“你若是想问徐齐人的事,去徐府,恐怕要无功而返咯!”

“什么意思?”

另一个汉子听他们说这些,无聊得打了几个哈欠,此刻早已醉死过去,赵明予便将剑横在独眼汉子前面,那汉子手无寸铁,被人威胁了,也并不慌张,反而伸手将剑锋轻轻向外推了三分,道:“少侠,你把剑横在我脖子前面,叫我怎么好好跟你说?”

赵明予这才放下剑。

独眼镖师这才说道:“少侠从外地来,有所不知,这徐家现任家主徐齐家,对他哥哥徐齐人的死,可谓是讳莫如深,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他都不会轻易透露半个字的。”

他一只眼贼溜溜地将赵明予上下打量一番:“我看少侠你风尘仆仆,想来是有急事要查,与其去徐家本府,还不如去别苑碰碰运气。”

“别苑?”

“是啊。徐齐人的妻子王氏,从徐齐人死后开始,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嘴里一直说什么……是徐齐人的那个小妾和他弟弟徐齐家联手,害死了丈夫。徐齐家听到这些,还能让她继续住在府里?这不,直接打发到别苑‘修养’去了!”

赵明予猜测,王氏口中的那个小妾,应该就是魏紫了。

这独眼镖师说的有几分道理,此事或许涉及徐家秘辛,若贸然前往徐府调查,即便自己亮出侯爷的身份,恐怕也是阻碍重重,可叶慈等不了那么久了,与其如此,不如铤而走险。

“请问别苑怎么走?”

独眼镖师伸出手,搓了搓拇指和食指。

赵明予扔给他一锭银子。

“诶,给我这个做什么?”他又扔了回来,仿佛手中的不是银子,而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赵明予眉头一皱:“那你要什么?”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酒肆,嘿嘿一笑:“喝酒,是天下第一等快事,若是喝别人请的酒,就是比第一等还要快活的快事了!”

赵明予无奈,只好去酒肆买了坛酒,扔到独眼镖师面前。

那人拍开泥封,提起坛子一口气灌了半坛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抬起胳膊,晃晃悠悠地一指,便不省人事了。

夜风卷起鸣沙,砂砾打在被风沙吹蚀的石柱上,宛如百鬼叩门。赵明予策马掠过成片的黄沙堆成的丘陵,无数岩柱经年累月地被风沙侵蚀,在月光下宛如持剑的巨人残骸。

远处忽有磷火飘摇,照见半截沉在流沙中的界碑——“徐氏别苑”四个字被砂粒磨出白骨般的惨白。

所谓别苑不过是座三进的荒宅,飞檐上镇宅的嘲风兽没了头颅,断颈处积着黄黑色泥沙,那是沙尘暴留下的残骸。

赵明予在界碑上栓好马,大步流星地闯进别苑,一脚踹开东厢房的门,惊起几只梁间的蝙蝠。

这房中有股经年不透气的霉味,混着股骚味和汗味,也不知多久没打扫过了。

赵明予忍着不适走了进去,看到墙角蜷缩着一名老妇。她脚踝拴着条婴孩臂粗的铁链,链头锁在雕花拔步床的床柱上,床帐破洞处透出个巴掌大的神龛,供着尊漆面剥落得差不多的金身菩萨。

那老妇听见有人闯入,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抱着头,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别杀我……别杀我……你们杀了我夫君,就不能再杀我了……”她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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