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逄星洲的计划是颜诡制定的。

说实话,那个计划非常……愚蠢。

乌镶月第一次看的时候,还以为颜诡的计划被掉包了,反复问了两遍才确定,这真是那个谋略家写的。

鉴于对己方高层信任,他还是穿上了特别准备的行头——指头发乱蓬蓬脸上沾着污泥,破破烂烂沾着血迹的衣裤,瑟瑟发抖地缩在前往帝国军驻扎地的大路旁。

情报上说,这两天逄星洲主动担任护卫,运输军需物资,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乌镶月回顾了一遍计划,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一点,但冷风还是轻易钻入他的袖管,吹得他浑身哆嗦,唇齿发颤。

垃圾摩菲,垃圾计划,哦还有颜诡,失败了他回去要让颜诡重写百八十遍计划书!

加卡托兰中还在修计划书的颜诡:……阿秋!

在对某位谋略家的无声咒骂中,远处传来的咯吱咯吱声显得如此悦耳。

运输车!乌镶月竖起耳朵,估算着距离,掏出一把纤薄的刀片,狠狠心,快速在大腿上割了一刀。

血液立即涌出,滴落入地面,他白了脸色,咬着牙,将刀片埋入挖好的小坑里,又拿石头压住,这才抽出布条草草包扎了下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低头,又缩成了一个黑乎乎的球,假装自己是一块路边石头。

接下来,就是等。

运输车咯吱咯吱,马蹄踏踏踏,厚重的车轮很快出现在视线里。

乌镶月维持着蜷缩的姿态,在狭窄的视野里默默数。

第一辆过去了,第二辆过去了……第六辆过去了……没有一辆车停留。

果然,这个计策根本行不通。

乌镶月暗自松口气,准备收拾收拾回去找岔,最后一辆的咯吱声忽然没了。

——第七辆车,停在了他面前。

咦?

骏马嘶鸣,有人低声说了什么,然后,一双银亮的铁靴子走过来,淡色的影子落在他身前。

“你还好吗?”一道让人联想到清风拂过水面的柔缓男声,从头顶响了起来。

真有人吃这套?乌镶月握紧手心,将头埋得更深。

对方很有耐心,半跪下来,“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话说到这里,乌镶月照正常反应,顿了一下,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一下子撞入一片澄澈的冰蓝色中。

来者看上去符合童话里对勇者的一切定义。

灿金的长发、澄澈的蓝眸,银亮的甲胄配着长剑。

清晨的阳光都额外眷顾他,洋洋洒洒落了半边光芒,一个劲描摹他眉眼的俊美轮廓,与神色间挥之不去的怜悯。

往那里一站,就是世人眼里的好人圣人完人。

乌镶月下意识拿七星对比,阴险狡诈的狐狸眼,似笑非笑的情报贩子,脑子有病的炼金术师……很好,前途更加黑暗了。

“我、我没事。”但戏还是得演。

“你看上去需要帮助。”

金发骑士盯向了他潦草包扎的伤口,微蹙眉头,伸出了一只手,“还能站起来吗?”

这只手被包裹在黑色的护手里,看上去宽大而有力,能轻易握住一柄剑,打碎厚重的砖石,也能击退来犯的敌人。这是战士、勇士会有的手。

乌镶月对这类强壮的人有些许抗拒,总觉得一下子就会被逮住,跑都跑不掉,“谢谢你,但我不需要。”

金发骑士盯着他的眼神愈发不赞同,又说,“这里附近有山林,还经常刮风,在这种天气,受了这样的伤,你独自一人会引来野兽。”

“我知道。”他兢兢业业演着欲拒还迎,“但我有自保的力量,所以没关系的。”

“继续下去,你不止会受伤,还会死。这不是没关系的事。”

“可是……”

这次没等他说完,金发骑士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低声说了一句“失礼”,然后手臂一伸,腰部发力,陡然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以一种抱小孩的方式。

“!!”黑发少年惊愕之余,脸色唰地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整个人也僵硬在勇者的怀里,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块。

“别担心。”金发骑士对他这块石块倒是语气亲切,“我会帮助你的。”

谁叫你这么帮人的??

乌镶月埋着头咬牙切齿,竭力忍耐从嘴里差点喷涌而出的脏话,只发出了一声柔弱可怜的鼻音。

“……嗯。”

……一世英名尽毁。

直到坐在摇摇晃晃的运输车上,听见那人真的叫做逄星洲,得到对方赠送的衣服,乌镶月脸上的红色还迟迟未退。

“怎么了吗?”逄星洲拿着绷带和药膏,手法娴熟地处理了他的伤,比他之前草草包扎好了不知道多少,此刻,又神色忧郁地望过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乌镶月心里将他狠狠骂了一遍,面上遵守人设,“我没事了……”

还没说完,旁边人就凉凉开口。

“就那么一点伤,却弄得浑身是血,比起他,更该担心那些血的主人吧。”

乌镶月眸光微闪,没有立刻反驳,倒不是他没有准备话术,而是他知道这个人——在资料上。

传统的勇者小队通常会有三人,一个正义友好,一个冷漠沉稳,一个幽默不羁。如果说逄星洲担任的是领导者,拥有正义友好的特质,那么,旁边这个叫做巫庚的黑发男人,就是冷漠的那个。

从他上车开始,巫庚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如果不是逄星洲在场,估计能直接把他踹下去。

“别这样,阿庚。”逄星洲叹了口气,一脸不赞同,“他还是个孩子呢,不一定明白发生了什么。”

已经成年的乌镶月默默咬牙,还是装出支支吾吾的样子开了口。

“其实……”

他快速把那套“失踪的父亲,病故的母亲,破碎的他”的说辞搬了上来,顺便解释了血是母亲身上的,他没有杀人。

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背景,他自己都觉得扯,越说越心虚,越说越慢,最后收声才敢瞟一眼其他人的表情。

这段说辞只是为了打消怀疑,能稍微有个效果就谢天谢地了。

谁知逄星洲眼睫颤动,眼里似有水光,唇线抿成一条,宽厚的手掌搭上了他的头发,轻声道:“你很努力了,抱歉,没能在那个时候遇见你。以后有我在,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帮助你。”

连一直臭着脸的巫庚,都啧了一声,扭过脸,“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满了,你有空还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不如教他怎么自力更生。”

乌镶月瞳孔地震,一瞬间升起了要不干脆投敌吧的想法,但他现在可不止是乌镶月,还是无相大人的暗桩,被查出来肯定活不下去啊。

表现在外界看来,就是诉说了自己悲惨过去的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将脸埋在了胳膊里,几乎让人以为他偷偷在哭的时候,才吐出了一句。

“……谢谢。”好险,敌人可怕如斯,他差点投敌了!

逄星洲和巫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出了一丝笑意。

在他们眼中,黑发少年身形瘦小,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不太像经过专业训练的人。

而诉说那些灰暗过去时,他每说一句就会停顿一下,语气平静异常,好似在说别人的事。

如果不是那些微颤抖的音调,指尖攥紧泛出异常的红,恐怕很难发现对方隐藏的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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