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鹤不知陆池鱼的住处,一头雾水地跟着老媪在宅中弯弯绕绕,好没趣味。

平常在宅中走动,只觉布局寻常,毫无稀奇之处;但被人领着这么一走,他总觉得此处还有许多地方是他还不曾去过的,实在奇怪。

拐进去一径小路,老媪弯腰抚弄着墙角的一株兰草,浔鹤还不曾发觉这机关到底安在何处,脚边的瓷砖倏然一空,现出一条暗道来。

在军中宅中都设上暗室,想来这陆池鱼不仅秘密多,更是将“生性多疑”一词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浔鹤现在可不想深究其中原由。相较之下,他更想知道陆池鱼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老媪佝偻着身子先行走了下去,浔鹤想来下面也不会有什么害人的机关,便大着胆子跟了下去。

其下室穴众多,又无灯烛,不禁让浔鹤忆起苍凌那废弃的矿洞。

也是这般黑黢黢、空洞洞。

行走在苍凌的矿洞中,只能靠着他那双能在暗光中视物的蓝瞳辨明通道;四处沉寂,唯有身边人轻微的呼吸声,听来倒也添几分心安。

可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宛若爆竹,在黑暗的环境的中极是突兀,站在前头的老媪不知在什么时候引开一只火折子。

一阵风拂过,连带着火苗震颤,橙光的焰火将大片黑暗驱逐殆尽。

浔鹤抬头挡在眼前,显然被这一刹那明亮起来的火光给惊了一惊。

他这才看清此处并非是嶙峋崎岖的矿洞,而是一方由专人布置休整过的,两侧堆彻砖墙的甬道。

只是莫由来的恍神来得蹊跷,让浔鹤不知今夕何夕。可一瞬间的光亮又将他拉回现实。

是了,再也不会有一个半大的少年攥着他的手,由他引着,往陌生处近去。

他也再不会有鼎盛时的健康体魄,亦不会有那时的意气风发,天真幻想着仅凭一己之力便可救家国于水火,再潇洒离去,做一个盖世的无名英雄。

浔鹤眨了眨眼,嘴角漾起一抹苦笑,尽力将这可笑的念头摒出头脑,才发觉老媪已向前走去。

既不是故地,故人也早已改换面貌,又何必在此驻留。

他赶忙追上老媪的脚步,又一番弯绕后,终于来到一个稍显精致的门前。

浔鹤不明白为何要搞得这般神秘,只见这门被推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床榻。

床榻之上躺着一人,却盖着被子,叫人一时分辨不出其身份。

再走近去,他才发现这躺着的人,不就是陆池鱼吗?

只见这白日里还生龙活虎、能说会道的陆大将军,此刻却与被褥蜷成一团。

倒真是个,颇具孩子气的睡姿。

这一来一去的确是费了浔鹤不少时间精力,还叫个老人家来请自己,就是为了来看他睡觉?

浔鹤多少觉得荒谬,便伸手将那卷上好几层的被褥往外引了引。

本还怕陆池鱼力气大,一时半刻拽不动,可这轻轻一引,那卷被子连带着半张脸便朝向了浔鹤这侧。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眼前人双目紧闭,面色白得吓人,显然不是酣睡之态。

浔鹤讶异地回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老媪,扯着嗓子道:“这……他怎么了?”

“将军不知怎的,突然就昏倒了。看起来并不像寻常的风寒发热,便喊贺公子您来看看。”

本以为这姓陆的愈发不要脸了,白日里还嚷嚷着让人好好当替身,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又瞎了眼睛,分不清谁是谁了。

原来并不是陆池鱼主动唤他,而是老媪看人出了状况,是迫不得已才来寻他。

既是这般,浔鹤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估算着时候,大抵是到了毒发的时日。再加之陆池鱼早些时候的疯言疯语,也像是气急所为。

这情绪有了大起伏,前移了毒发时日,便是见怪不怪了。

浔鹤不记路,麻烦老媪再将那房中的药箱取来;趁这空闲时候,又掏出那被窝下冰凉的手来把脉。

得出的结果无非就是毒发,只是症状相比先前几次更为严重。

初次毒发的时候,拿几颗现有的丸药便可以暂时压制;后几次,需靠研究药方,熬现成的药汤方可缓解。

眼下毒发的正不是时候,再寻新鲜药材来熬制药汤显然是来不及。

正要把陆池鱼的手放回去时,浔鹤余光瞥见他手背与手腕处的血痕未干,许是在衣袖和被褥的摩擦下,晕得更多。

浔鹤承认是下手重了些,但陆池鱼先掐在先,为了保命嘛让人流点血,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在拿到药箱的第一时间,便将这两只被血染成粉黑色的蹄子用绷带给裹起来。

至于这金疮药他想用就自己去用,不用的话,落了疤也是活该。

解决完这些外伤,浔鹤便为到底给人吃些什么解药犯了愁。

陆池鱼既把他当替身,一时半刻便不会赶他走,自不必为光明正大留在京城而发愁。

可仅因为这点便将老贺调配的解药喂人服下,浔鹤又多少有些不甘心。

让陆池鱼吃些中毒的苦楚是小,延误了服药的时机也左右要不了他的性命。

只是浔鹤这随身携带的药丸也好,熬的药汤也罢,缓解的无非是这寒症,却不能缓解他因中毒而导致血液流速的加快。

寒症压下去便就压下去了,可关于血液流速的药,喝下去也无根治之能。

仅是几道小小的指痕罢了,却隔了几个时辰还在淌血;若他日不察,再让陆池鱼挨上几刀,那便是必死无疑。

浔鹤也懒得麻烦了,干脆取了一把小刮刀对着那粒铜钱大小的硕大药丸刮了又刮,弄出些碎屑来。

这解药确实不能让陆池鱼给全吃了,但这药丸一个比两个大,偶尔给刮出些皮外伤来,也并不影响彻底解毒时的药效。

至于这点碎屑,倒也够他挺过这次了。

为防万无一失,浔鹤还是找了几味治疗寒症的丸药与碎屑一同送服。可陆池鱼仍是昏迷,并无吞咽的能力。

便只能先将老媪先支到外头,再轻车熟路地卸了他的下巴,让药给顺下喉咙去。

可陆池鱼显然在昏睡中感受到了疼痛,那眉目无意识的紧蹙起来。

这一举动可把浔鹤给吓了一跳,把下巴安回去的时候,力道一重,发出声极重的声响,也不知有没有安好。

做了这亏心事,浔鹤也不想久留,赶忙提了药箱出去。

遇着守在门口的老媪时,便又听到她那一点也不避着人的抱怨。

“这贺公子也不知在里头干什么,竟有这么大的动静。这齐国人嘛,没几个好东西……”

这前一句的话,浔鹤认了;可这后一句话,说得多少让人摸不清头脑。

这老媪是站在陆池鱼这边的,怎会说自己的主子不是个东西……

不对,她是不是把自己认成齐国人了?

可普天之下,称“大齐”为“齐国”的,且对齐国人有那么大怨气的,便只有苍凌人。

“老人家,您是苍凌人?”

浔鹤这一路上,除却在斗兽场,便没怎么见过苍凌人。

“我是。莫非贺公子也是……”

这下老乡见老乡,心中的愁苦便如开闸的洪水,说不完道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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