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人类真的很脆弱。
即使当过很多次人类幼崽，也看到了无数的人类，但此时此刻，星星心中依然冒出和当初一样的念头。
对峙中的兄妹都很脆弱。
在这个荒芜贫瘠的年代里，一个拥有成年人思维的人类，和一个初初懵懂知事的幼崽，似乎都要在这一刻悄悄崩开了心脏的裂纹。
星星不太懂，人类似乎总在做错事，然后后悔，接着弥补，等到下一次，又会继续犯错。
“哥哥，大哥哥会和三姐姐打起来吗？”小月亮轻轻扯了下哥哥的衣角，怯生生地小声问。
星星看了眼已经没有了那片衣角的墙根，抿了抿唇，对妹妹摇头，“不会的。”
小朋友认真说着大实话：“三姐姐打不过大哥哥。”
“那就好～”小月亮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她刚才都已经做好冲过去帮忙的准备了，当然，这次不是帮三姐姐，而是要帮大哥哥！
大哥哥都说会帮自己和哥哥洗尿湿了的裤子，大哥哥好！
三姐姐总是凶凶的，中午还拿棍子吓自己，刚才还说爸爸妈妈和奶奶的坏话，小月亮都听到了！
这次，小月亮很认真地决定，以后要讨厌三姐姐了！
事实也的确如星星对妹妹说的那样，两个哥哥姐姐并没有打架，但他们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战。
谁也不搭理谁，走路撞到了也会对对方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冷哼一声继续冷战。
星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幼稚的生气，他旁观得特别认真起劲，但学得最快的是小月亮。
没一天功夫，小月亮就无师自通了三姐姐的翻白眼技术，有时候自己翻不出来，还会抬起小手揪着眼皮往上翻。
星星：“……”
人类幼崽的多样性。
小丧尸不理解，但小丧尸选择尊重。
在三姐姐被送去学校之前，大队开始用拴在高高的树上的喇叭不断地重复通知，通知各家各户社员们准备开始收粮食了，也就是传说中的秋收。
蜀地秋日成熟的作物很多，有当季的玉米要收，有地里的花生要拔，还有地里的豆子和其它菜苗补种，甚至等地空出来后，立马就要种上红薯苗，又叫插悍秧，用两根手指插..进土里，挤出一个空隙后把剪好的红薯藤栽进去，弯腰，插秧，拢土……一亩地要反复劳作上千次。
现在通知下发，每家每户的劳力，就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崽子，全都要齐齐上阵去秋收。
这是老百姓们盼了一整年的时候，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日日伺候的庄稼终于到了收获和回报的时候。
这段时间里，秋收就是最重要的，其它什么事都要放一边，给秋收让路
。
赵家也不例外。
学校放了假，学生全部回家帮着队里秋收，赵圆圆上学的事也得往后放一放，等秋收完了再说。
就连时常偷懒去镇上溜达的赵国志也没逃掉，带着媳妇和两个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里掰玉米。
星星和小月亮连背着三根玉米都能被压个屁股墩儿，其实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他们和几个差不多岁数的小孩被安排在一块，都在堆粮食的场坝里坐着，大人们背回来一兜玉米，他们就开始在玉米山里猛刨。
把里面烂掉长虫发霉的玉米挑出来放一堆，再把里面还没长好的嫩玉米和只有几颗玉米粒的棒子放到另一堆，最后再帮着大人把玉米壳剥掉，给撕玉米的大人们时不时端杯水啥的，同样忙得满头大汗。
所有人就要这样忙碌一整天，从早上天刚蒙蒙亮，甚至还黑着的时候，就打着手电筒去地里掰玉米，都是想着趁天没亮太阳没出来的时候，轻松点多做点。
一只忙到晚上太阳彻底落山，大家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各家走。
仅仅一天，就对星星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和冲击。
晚上，屋里点着摇晃不定的煤油灯，接着晦暗的灯光，星星看到妈妈小心脱掉爸爸的衣服，满眼心疼地给他被背篼的麻绳磨破皮磨出血的肩膀抹药膏。
星星嗅到了药膏的气味，很熟悉，他甚至不用动脑子都能在心里随口说出药膏里的某些药材成分。
小月亮已经累得撅着小屁股在竹编的凉席上睡着了，星星帮妈妈端着煤油灯，看着爸爸伤痕累累的身体，听着他被抹上药膏时没忍住的嘶嘶倒吸气声。
在闪烁不定的煤油灯光里，星星想到了白天那条泥巴路上，一个个背着沉甸甸满当当的背篼，手里撑着杵子，顶着烈日来来**不辞辛劳的人类们。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时恍惚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很直白很粗..暴的冲击力，却比末日里全民大逃亡时给星星造成的震撼感更加深刻。
他突然意识到，粮食对人类的驱动性，或许比金钱更高更有力。
星星说不出那种感觉，但他隐约敏锐地感知到，或许金钱能让人类疯狂贪婪，但粮食，比金钱更厉害。
粮食，能让人类感到心安。
他也隐约明白了，当初知道自己要离开末日世界的时候，为什么胡叔叔首先想到的，就是往自己的空间里装各种各样不同但繁多的食物。
不仅仅是怕他饿着，更是为了能多一份心安。
想到自己空间里那些种类繁多的粮食和日常用品，星星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一种奇怪的感受。
那大概就叫做“幸福”。
哪怕隔着无垠的时空，自己也依然在被人长久用心地爱着。
星星揉揉奇怪发酸的眼眶，弯着眼睛慢慢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来。
煤油灯下，谢佳秀注意到儿子笑眼弯弯的模样，也忍不住扬起几分笑意，屈指用手指骨节碰了碰小家伙的鼻尖，只让他闻到药膏的气味，没往他脸上抹，笑着问：“我们星星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星星歪歪头，嗅着鼻尖药膏的气味，端着煤油灯软声说：“妈妈，我们会分到很多粮食～”
今年算不上丰收，但看着家家户户脸上疲累但满足的笑，听着他们心里的期望，星星知道，今年大队分粮，接下来一年应该都饿不到。
听他说到粮食，谢佳秀眼底笑意更深，刚抹好药膏的赵国志也伸手把儿子揽到怀里，一边给他打着蒲扇扇风，一边逗儿子：“星星想吃大米饭还是吃肉？想吃肉还是想吃糖？说出来，爸爸都给你满足了。”
口气挺大，谢佳秀睨了他一眼。
赵国志给儿子扇风，也没落了睡在一边的女儿，被媳妇儿瞪了一眼，不仅不收敛，还凑近她低声哄道：“我可没说大话，不光是我们两个崽子，媳妇儿你想要什么也说说看，我们连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有了，别的你男人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话逗得谢佳秀噗嗤一乐，没忍住推了他一把，“正经点，孩子还在呢。”
赵国志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他说得是正经话啊。
当初两人在学校看对眼的时候，他还没本事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给媳妇儿摘下来，后来这不是……努努力，就有了吗，一个起名星星，一个起名月亮，他都佩服自己的天才脑袋。
这下他们家连星星月亮都不缺了，要是再努努力，岂不是啥也不缺？
再加上最近他在镇上其实寻摸到了点门道，多少是能挣钱的，所以这话说出来还真就不是大话。
不过一切就等秋收过后再说出来了，现在说了，万一之后不能定下来，岂不是叫媳妇儿白高兴一场。
事以密成，他赵国志不是那么嘴上不把门什么都往外漏的人。
于是转眼，他又摸摸儿子的脑袋瓜，让小家伙继续三选一。
可惜他好像低估了儿子的脑袋瓜。
“爸爸，我都想要。”星星不喜欢做选择，他短暂的人生里，但凡有选择，都有人为星星挑出最好的那一个，或者就是全部都给了他。
二选一，三选一，不存在的。
赵国志：“……”
呦嘿，小家伙这才叫大话，媳妇儿你快听听，这儿子的心可比老子还贪呢。
他乐不可支地揉着儿子的脑瓜，跟揉小西瓜似的顺手极了，边乐边一口
应下：“行，只要星星这段时间好好表现，照顾好妹妹，乖乖的不给家里人添麻烦，那你想要的，爸爸都给你弄回来怎么样？
星星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爸爸和胡叔叔不一样。
但是他内心对家人都是坦荡赤忱的，他所有的心思都是想着怎么才能让家里人过得更好吃得更好。
带着一种特别的“淳朴，却也有复杂的思想，会想很多星星听不懂的“未来
星星喊他爸爸并不别扭，球球说星星在别的世界也有过爸爸，是很好的爸爸，星星没有记忆，无法对比，但他觉得这个爸爸也不坏。
不会伤害星星，不会把星星放在很多人后面，心里好多时候都想着星星。
星星不是很贪心的小丧尸，他不喜欢做选择题，如今刚好又没得选择，所以他觉得这个世界的“家人都不坏。
妹妹可爱，奶奶慈祥，妈妈温柔，爸爸偷懒但也负责。
星星也不是完美的星星，星星是只没什么感情的小丧尸，连**都没有尝过。
一家人，都不完美，但都可爱。
星星喜欢。
“爸爸，拉钩。小朋友举起自己白嫩嫩的小手。
虽然可爱，但钩还是要拉的，人类的承诺多半都会变成不能实现的谎言。
赵国志忍着笑用钩住儿子的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天气很热，外面的蝉鸣和**蝈蝈叫声吵得人睡不着。
但农民们都在白天累得狠了，真要躺下，几乎是沾着枕头就能睡觉。
一家四口躺在铺着竹席的床上，窗户完全敞开，虽然有蚊子嗡嗡扰人，但夜晚的丝丝凉气还是让人好眠。
球球蹲在星星的脑袋边上，没睡着，悄没声儿地用人类听不见的音波替累了一天的一家人驱赶夜晚的蚊虫，然后看着窗外又大又圆的明月发呆。
系统没什么人类的情感，它只是被今天星星那句关于长大的询问弄得有点失神。
它已经见过几个长大后的星星了。
可它却依然不能想象到，末日里的星星长大后会是什么样。
如果没有末日，如果星星是个正常长大的人类幼崽，他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没有变成小丧尸，星星作为人类幼崽在末日里长大又会是什么模样？
或者，作为小丧尸，没有自己的限制，没有什么救世系统不能**的规则，那星星又会长成什么模样呢？
好像在那个糟糕的世界里，星星真的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什么选择。
他所迈出的每一步，都是跌跌撞撞由别人或命运推攘着前行。
他出生就是实验体，被扔掉后恢复意识的时候就成了小丧尸，还
瞎着眼没看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就被自己所绑定……
初生的幼崽懵懵懂懂在野兽成群的人类社会里茫然摸索球球不敢想其中任何一次选择出了差错星星又会长成什么样子。
如果没有遇到它如果没有遇到胡兴哲和贺阳如果没有……
睡着的人类翻了个身人还睡着手却握着蒲扇抬起来无意识地给身边的妻子和儿女扇动扇子。
球球发散的思绪被打断它回神后看了眼睡得格外香甜安稳的星星不存在的心脏软趴趴变成一滩融化的水然后默不作声把自己刚才无意识用数据作为推断的那些可能性全部删除清理一空。
命运是很奇妙的即使是时空管理局也无法主宰一个世界甚至任意一个人的固定命运
它只需要记录和陪伴不需要为不存在的过去而多愁善感。
它是系统星星是丧尸都不需要像人类那样多思多想杞人忧天。
黑夜短暂天边的启明星亮了一整晚。
星星醒过来的时候灶屋屋顶的烟囱里已经升起了缭缭浓烟。
星星嗅到了香味。
这很不简单农家很少有家庭是早上就有饭菜香味的大多就是熬个菜粥配碟小咸菜就足够了。
星星没怎么闻过这种食物的香气这个星星小朋友的记忆里更是很少有所以被香醒的小朋友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往身边看床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家全都早早起床。
“崽早～”球球飞过来贴贴自家刚睡醒还小脸红扑扑的崽崽。
“球球早～”星星声音软绵绵的手脚也有些无力感觉自己像根煮熟后软趴趴的面条。
球球也没有跟星星透露今天的早餐而是陪着小朋友穿好衣服鞋子跨过高高的门槛往灶屋里去。
锅盖盖着星星整只崽踮着脚也没灶台高坐在灶膛后面烧火的是三姐姐星星和她撞上目光沉默着谁也没搭理谁。
“哥哥奶奶说早上吃包包喔～”小月亮激动得活蹦乱跳一骨碌冲过来抱着哥哥想一起跳。
边跳边问：“哥哥包包是什么呀？包包好吃吗？爸爸说包包超级好吃小月亮也闻到香香的哥哥你想不想吃包包？哥哥……”
星星：“……”
抬起小手捂住妹妹的嘴巴。
世界陷入安静。
星星轻轻松了口气。
小月亮被捂嘴瞪圆眼睛无辜地望着哥哥头顶被爸爸胡乱扎好的小辫子已经被她蹦得乱七八糟像个小小年纪就顶着鸡窝窝头的疯丫头。
“我也不知道
。”
小月亮听到哥哥软乎乎但格外不热闹的回答。
小姑娘忍不住噘嘴，亲上哥哥的小手手心，亲一下不够，还双手抓住啵啵多亲两下，然后乐得咯咯笑：“哥哥总是不知道，小月亮也不知道，我们是两个小笨蛋！”
在旁边继续擀包子皮包包子的婆媳三人：“……”
老人家瞅了眼乐不可支性子活泼的小孙女，又瞅了眼端端正正乖乖巧巧的小孙子，然后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小儿媳，低声道：“这两娃的性格怎么天差地别的？”
从出生开始就这样，一个见天儿地嚎哭，另一个任由妹妹哭得嗓子都哑了，也只是乖乖砸吧着小嘴盯着走来走去的人或者外面的天空发呆。
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大家就知道妹妹是个活泼的性子了，大人要干活，都怕麻烦，所以带去地里干活的，被背在背上的永远是乖巧不闹腾的哥哥，妹妹就由亲妈亲爸带着，要么抱着走路边走边哄，要么背在背上还得唱着歌哄，反正就没个停歇的。
以前还听好多人打趣，说什么小月亮这么闹腾就是来讨债的，但老人家首先不听这话，转头还黑着脸告诫儿子儿媳，不管照顾哪个都不许无视偏心了另一个。
其实相同的话，当初她也跟老大家的耳提面命过，可这人心呐，哪里是听了就能管得了的呢？
就连老太太自己，扪心自问，三个孩子其实也做不到不偏不倚。
但这么多年，至少在大是大非上，甚至是小事情上，她都尽量做到了不偏袒，包括老大当年念书，她和老头子拿着放牛棍让大儿子跪在地上想了大半天，结果最后还是得到一个不想读书的回答，那就回家务农吧，自己选的，现在就算后悔，也别怨父母妹弟。
但她和老大一家没做到的，老幺一家却做的挺好。
可能由于是双胞胎，反正老幺家夫妻两人对儿女是不偏不坦的，平时既会叮嘱哥哥照顾妹妹，也会叮嘱妹妹看着哥哥，两个孩子今年三岁了，除了……脑子有时候不太好，其它时候看着都挺好。
比如这会儿，谁家好崽子会说自己和哥哥是小笨蛋的？
小月亮就要说，不光要说，还拉着哥哥的脑袋瞅半天，认真思考自己和哥哥到底哪一个更笨一点。
灶膛后面烧火的赵圆圆又翻了个白眼，再一次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嫉妒小月亮的天真愚蠢。
早饭是菜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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