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不记得自己的爹娘,他自记事起,便唯有一方阴暗的四角牢笼。
他不知此为何处,六岁前,他不知自己是为人。
无人教他何谓生死。
他不知自己因何而来,为何而去,生,在牢笼,死,也受困枷锁。二者,实在没有二分,以他的认知,这世上颜色应当匮乏。
六岁,被逼亲手拿刀,血溅当场,那是亲眼所见,除却黑白外,唯一的一抹亮色。
此后,这世上当只有杀人这一种营生。
他之所以存活,似乎也只是因他杀人杀得够快,够利落,也够狠。
四年过去,生是活死人,来时与身死相随,去时也当未有任何牵挂。而唯一能够说道的身外之物,应是这把长剑。
这把长剑,本不属于他。
他日复一日遵从那些人的命令,杀戮不息。
只是在某一日,遇上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那人的模样早已不清晰,寤不知晓他是谁,亦不知晓他为何来此。
毕竟,这个地方在外人眼中看来,的确算作炼狱,此处,与所谓的十八层地狱相比,应当也不遑多让。
可他偏偏只身硬闯此地,最后,徒留一息尚存。
男子气息微弱,被一群人围困,身上刀伤剑痕不计可数,而寤则是奉命前去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可他仅仅是看了寤一眼,原本气若游丝的将死之人,忽而又哭又笑,仿若疯魔。
他缓缓踏向前,摇摇晃晃的身体仿佛下一瞬便会土崩瓦解。
他又向寤靠近了几步,寤当他想要垂死挣扎,也许是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当两者之间不过咫尺之距,寤下意识出手,一把短刀,整个洞穿男子的胸膛。
这年,寤,时值九岁。
血,源源不断地从心口流出,一点点,吞噬男子的身影。
可他只是状若疯魔地大笑。那眼神,太奇怪,至少,寤从未见过一个刀下亡魂露出过如此,复杂,而又解脱释怀的目光。
仿佛遗愿已终的虚无,可他的视线久久未散,他张开嘴,吐出一大口污血,仿佛呕出他的内脏残块,他只是笑着,血流如瀑,加剧倾泻而出。
无边的血色,心存死志,来到此处,不为生,那是为何而来,只为求死?
他的眼神,仿若遗憾……难以挽回的遗憾,以及一丝愧意……掺杂太多,寤本就对人情淡漠,面对此人,头一回生出送他去死的其他想法。
寤诡异地沉默下来。
可那人还是死了。
那把刀正中他的心口,毫厘不差,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他。
血气,伴随他剧烈的笑声,不时响起的咳嗽,无不彰显着他死前的发狂。
这人许是个疯子。
寤淡漠的眼神从他摇摇欲坠的身上一扫而过,转身离去。
可一只血手抬起,猛地握紧了他的手。
寤浑身绷紧,那是防御的警惕姿态,可男子没有作出他以为的绝地反击,而是临死前将他手中佩剑牢牢交握给寤。
寒冰似的玄铁,如冰火两重天,冷的是这如终年不化的寒峭雪封,枯枝头上凝结的雾凇,缕缕如烟,冰雾沆砀,一路蔓延至剑鞘。
沿途沾染的血迹,在他眼中逐渐蒸腾出茫茫的滚烫血气,似九九八十一天经火淬炼出的烙铁,在他手心上烙印上刻骨铭心的伤疤。
血液,一点点淌下,不知是血还是泪。
从此,它成了他常戴的佩剑。
或许这长剑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实在不大合适,抬手握住剑鞘,一剑之长,便几乎比他整个人还高,看起来甚至有几分不协调的好笑。
但他用得很是顺手,比往日用刀,暗箭,都要得心应手,仿佛这柄剑天生与他心灵相应,而今不过是物归原主,那天的场景,也如梦,悄然消逝在往后杀戮的血影中。
直至,今日,寤将它当作一个故事,并不忌讳地讲给俞挽春。
但他也看出,俞挽春看待生死的态度,恐怕与他这个他人眼中的怪胎并不相同,出于私心,他不大想要吓到她,便适度地给这个充斥血色暴虐的故事覆上一层隐晦的纱。
可是再如何掩盖,这仿若掩耳盗铃的行径,自然逃不过俞挽春的眼睛。
何况,寤,单从她逃跑那天,他被人派来追杀她,她便已经知晓,他与她,并非活在一个世界。
俞挽春听完这个跟她印象中的小故事不太相符的故事,全然没了睡意。
她默默抱紧怀里的长剑。
寤见怀里的女孩子终于不再乱蹭,以为她听得入迷,便暗自松了口气。
这船身晃荡,晃得俞挽春喘不过气来。
她默默缩在他怀里,心脏如同被人攥紧,酸痛至极。
她被那些人困一两天,人都差点崩溃,照他的说法,他是从生下来便身处那般地狱。
“你……”
她蓦然出声,“你不想你的爹娘吗?”
“你……不怕吗?”
寤眼神恍惚一瞬,怕吗?
怕什么?
怕那些被他亲手手刃之人?
怕,当是天性。可他身在此间,半点由不得他怕与不怕。
何况而今,他已然习惯。
至于爹娘……
寤沉默片刻,不知如何言语。
他当是不在乎的,毕竟他甚至不曾见过他们一眼。
俞挽春抬起头,定定看着他,“你不好奇你的爹娘在何处,不好奇那日的人究竟是谁吗?”
那个人……
寤心中再度想起那日的情形。
可他已经死了。
寤面无表情。
他这般想,也是这般说给俞挽春。
俞挽春却摇头,她攥住他的手,“谁说人死就不能去想的了?只要你在乎……”
寤静静敛眸,他不知俞挽春的用意,只觉得奇怪。
“我不在乎,”他默默收回手。
寤神情冷淡,他语气漠然,一张俊秀小脸尚且稚嫩,却冷漠地吐出这句话来,整个人都显得凌厉几分。
俞挽春撇了撇嘴,“什么嘛,你不会觉得自己这样说显得你很厉害吧?”
寤没有应答。
“不在乎,你怎么还把这把剑接过来了呢?”她抱着剑仰头。
风浪滚滚汹涌,这艘船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终于来到码头。
俞挽春久别天日,落地的瞬间,鼻子又酸又涩,险些落下泪来。
一旁的寤一同下船,倒不见有何反应。
只是当他习惯性地瞻顾左右,目光在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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