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薛壑这一趟,江瞻云沐浴上榻后,想得多些。

她面貌改了,但习惯气韵难改,往后要注意起来。

思索间不由就打了个激灵,回想白日里阅得那些卷宗,落英压根就认不得几个字,纵是在益州的两年学习六艺时翻了两本,但……幸亏薛壑走了,没有再问她午后温习的事,不然马脚得露一半。

江瞻云捂着胸膛呼出口气,暗思这人如今也太阴晴不定了。忽又想起他面容神态,面色虚白,气息不匀,昨日里回来第一面,她就觉得不太正常! 还有,薛壑承认他人手不够用,可是就算需要分拨一部分来保护她,也不至于紧张。当年他入朝来,薛茂可是将益州军中的精卫营请旨分拨了十中之一给他,正好一百人,在他之前入朝,散入虎贲和羽林中。

父皇还借此给她授了一课。

道是薛茂此举便算阳谋。实乃他要行保护儿子之举,却也不私动兵甲,反说是向天子进献,请天子阅兵,好则留下,不好且退回由他再训。为人臣便该如此磊落,但又不失计算懂得保护己身。

那批精锐中后来有半数作为薛壑的亲卫参加了青州之战,也就是还有半数尚在禁军中。难不成明烨上位后,将这部分人手清除了?

“女郎哪里不适,要不要用盏安神汤。”桑桑给她被中塞了个暖炉,回来床头掖好被子,见她忧思重重。

“无事。”江瞻云将一双手上下翻来看过, “按他说的做,明日给我染指戴甲,记得多些花色和款式。”

桑桑点头应是,落了帘帐让她早些休息。

三重帘幔落下,江瞻云仰躺在榻上,还在看自己一双手,神思有些飘忽。

论起护甲,以前薛壑曾送过她一副,红宝石熠熠生辉,很漂亮。

可惜被她砸了。

*

承华廿八年的夏苗首日,薛壑一身骑射术落在少年储君眼中,让她数月前早朝上的不快散去了些,多看了他两眼,甚至还端给他一盏茶。

实乃长安城中,她还没有见过身手这般好的郎君。

但后来半月,他虽时时伴在她身侧,她赛马时,他同行;她行猎时,他递弓;但所有的赛事都不再下场。

“你射你的,总随着孤作甚?”

“射猎需凝神,如此就会对殿下分神。”

“孤都说了,我们比赛。这样多没意思。”

“殿下可以同其他人组队,或者竞争,不是非臣不可。臣职责所在,要护着您的。”

“孤有三千卫,他们又不是死人,你不愿意同孤比赛就直说,少拿职责说事。”少女骄纵,除了君父还未有人对她说过“不”字,更不曾被人拒绝过。

“臣是来护守殿下的,不是来比赛的。”少年看似恭敬,却也执拗。

“借口,你头一日玩得不亦乐乎!不比就给孤滚,别碍孤的眼。”少女扬鞭疾走。

“臣领命。”少年拉了拉缰绳,落后半步,分出距离。

……

江瞻云看着帐顶,轻叹了口气。

她后来想明白了,是父亲的那盏酒另有深意,让他顾忌了。

但即便想明白了,太过年轻的岁月,总是谁也不肯低头。

*

夏苗的最后三日,她在长扬宫东边的草原上赛马。

首日,许多高门子弟都在,其中年仅八岁的太尉之女穆桑,贪玩不识规矩,入场未除香解囊,身上衣衫染了极浓的熏香,刺激了她的雪鸿,累她不慎落马。

好在只是扭了脚,没有大碍。

但她的轻伤是薛壑以身作垫换来的。

她在明光殿里养伤,闻他肩背都擦破了皮,虽不严重,但夏日炎热,伤口磋磨人。

她谴了太医令过去看护,第十日的时候,唐飞来她殿中谢恩,奉上一套红宝石护甲。还带了话,“臣未曾狩得猎物奉于殿下,以此聊表心意,望殿下笑纳。”

她从未戴过护甲,也不喜欢戴。但那日谴退侍者后,还是将六枚护甲全套在了手指上,对着日光玩了半天。

又三日,天气转凉,薛壑伤口控制甚好,开始结疤,除了有些痒,基本已无大碍。

他出府来明光殿看她。

宫人传禀,等他入内的空隙,侍者问储君可要更衣理妆。

“孤都站不起来,更什么衣。”江瞻云看着那套摆在长案一角的护甲,这得拿身好衣裳配才行。

她幽怨地看一会,唤回侍者,“描下眉,上点口脂。还有,把那盒太医署才送来的消痛止痒的虫草膏拿来。”

薛壑踏入殿内,同她行礼问安。

她掩在袖中的手拨弄着药盒,着人赐茶看座。

薛壑起身谢过,两人相互问候身子,寥寥数句话,屋中静下来,忽起一阵尴尬。

江瞻云垂着眼睑,眼珠来回转过,感受这奇异的氛围。

“臣今日来此,还有一事要禀。”薛壑率先打破了沉默,从袖中拿出一物欲要奉上。

不知怎么手中一滑,落在了地上,弯腰去捡,头便低得更下了,仿若要掩藏些什么。所幸抬首时已经恢复了神色,平静将卷宗奉上。

江瞻云在书简落地的一刻,瞧见“奏启”二字,前头那点莫名的燥热彻底退下,目光都凉了两分。

烦不烦人,养伤都不放过。

她在心中恼了声,接来翻开,根根竹简阅过,面色慢慢发沉。

这套卷宗甚厚,全名叫做《上君节乐廿规疏》,分了上下两侧,旨在劝谏君主节制行乐。薛壑这会送来的是目录草本,还未经过御史台定稿修编。

【一曰限期,定宴饮之期。

二曰裁度,裁行乐之度。

三曰监设,设监宴之官。

……

十九曰存名,录谏言之人。

廿曰誓约,上君立誓为证。】

江瞻云看了眼坐在下首的人,合上卷宗,心中怒气上浮。

“何意?”她问道。

“此处‘上君者’乃殿下、储君也。其中廿规乃是对殿下的劝诫,您看看若是无异议,臣便将它整理好,送入御史台定稿编纂。若有异议,您提出,臣再做修改。”

“这上头都是目录简要,你细说。”江瞻云用力捏着那个药盒。

“第一限期,定宴饮之期,即每季度宴饮,非节庆不得过两次,每次设宴需提前三日交由鸿胪寺预备;宴饮辰时起,申时止,不得延至夜漏。第二裁度,便是针对宴中用度,需减三事:罢珍馐之靡,去歌舞之繁,省赏赐之滥…… ”

“等等。” 薛壑才说至第二项,江瞻云便已经听不下去,“罢珍馐之靡,去歌舞之繁,省赏赐之滥,试问如何罢,去,省?你有具体的说法吗?”

“罢珍馐之靡,即不得再用西域驼峰、南海鲛鱼等稀贵食材,日常宴饮以本土五谷、畜禽为主,每席花费不得超过一斤金(1);去“歌舞之繁”,则宴中乐师不得过二十人,舞姬不得过十名,禁用靡靡之音,改奏诗经雅乐;省“赏赐之滥”,便是宴中不得随意赏金帛、封官爵,若需赏赐,须次日由御史台、大司农处核查备案,以防醉中失度。”薛壑顿了顿道,“以上只是臣粗略的设想,还不曾细化。殿下若有其他参考意见,亦可提出商榷。”

还不曾细化!

还要怎样细化?

她堂堂一个储君,连办场宴会、品些珍馐的权力都没了。哦,不对,有,一季度最多两场,合着一个月都没一场,真是谢他大发慈悲。

二十个乐师连乐器都凑不齐,寻常的傩舞少则也要三十六人,十个舞姬能作甚?让她看他们列队出操吗?

还不得赏赐金箔官爵,她合何时赏赐过?简直莫名奇妙。

“都不行,你回去改。”江瞻云忍着怒意,吐出一口浊气,“另有,你是侍御史,所谓谏言匡正人君,乃是上君者有错,你可直言指出。孤是喜欢行乐宴饮不假,但孤何时随意赐官爵于亲信,要你这般明文载录其中?”

“臣访殿下往昔行径,亦查殿下入东宫后之任命,确不曾随意封官赐爵。但是侍御史一职,除了劝诫上君,更有替上君防患于未然的职责。殿下虽不曾有此举,然按照过往种种,难保有朝一日会犯此糊涂,以东宫之威凌驾于律法之上。”

“放肆!”江瞻云厉叱,欲撑案起身,奈何左足踝骨尤伤,受力即痛,除了失手差点推倒长案,根本起不来身,反而半跌在席,发出一阵痛吟。

薛壑眉心跳了跳,已经半身离案,伸手欲扶。却见女郎身形往后一仰,拉开了距离,靠枕端坐,凤目淬火瞪他。

“旁的暂且不提,你凭何说孤‘按照过往种种,难保来日糊涂会随意赐官封爵’,哪来的依据?薛壑,你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孤治你大不敬!”女郎揉着酸疼的脚踝,只觉手中碍事,原是一方药盒尚在,遂被她顺手扔在案上。

没放好,陶制圆盒往边缘滚去。

江瞻云想要去抓,它又堪堪停了下来,滚在桌案边上。于是哼了声,懒得再去拿。

“臣闻殿下甚喜宴饮,常在上林苑与诸人开宴行乐。虽入主东宫后少了些,但合下来一月至少两回。且有时兴致上来,便立时直接前往上林苑,饮食皆由那处提供。可对?”

“孤承认,又如何?”

“殿下临时起意,且不说您出行安危,就说你饮食之康健也是极不妥的。你兴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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