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落地，秋礼浑身跟着一颤，一滴水珠从红盖头里落下，滴在手背上。
很快，帘子被掀起，红绸微动，秋礼跟着起身，迈步。
红盖头遮住了前方的路，秋礼提线木偶似的，跟着指令，一步步完成流程，直到进入新房，众人散去之后，她才犹如魂魄归位般清醒过来。
四周静悄悄的，秋礼抬手，将头顶上的盖头一把掀开，露出底下一张泪水涟涟的脸。
院墙挡不住前厅的欢歌悦舞，秋礼听着这片喜洋洋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倒在锦被中，小声啜泣着。
泪水流干了，秋礼坐起身，打量着这座未来的牢笼。
红色，入目一片刺目的红色，和她身上的红色喜服一样扎眼。就连贴着的大红喜字窗花，都像是长了嘴的怪物，挣扎着、叫嚣着要吃了她。
无尽的惧意从心底生出，枯萎的逃意重新生根发芽。
秋礼拉开门，左右侍立的人立马涌了过来，“六太太有什么吩咐？”
秋礼抿着嘴唇，向后退了几步，没说话。她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天真：已身陷牢笼，竟还在妄想着能够逃脱？
领头的佣人见她不说话，目光扫过这位六太太略微发红的眼眶，心里多少猜出几分，她面上表情不变，扶住秋礼的手臂，带着她往里走：“六太太，按照规矩，您的盖头应该等先生过来掀。”
“先生”这词，自从在成为男子的统称后，就在社会上叫开了。陈老爷在这股风气彻底兴起来前，也赶了个时髦，在府中下令，不准再称他为“老爷”，要称他为“先生”，“夫人”也要一并改了，称为“太太”。
领头的佣人林妈，是大太太房里的人，今天被借过来伺候新房这边。林妈说话的语气虽然客气，话里话外却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秋礼麻木地跟着她的脚步，重新坐回床上。
林妈直勾勾地盯着秋礼的脸，半晌，叹了口气，默默走开。不消片刻，又重新出现在秋礼面前，手中捧着个长方形的妆奁。
林妈为她补着妆，遮掩脸上的泪痕，口中说着劝导的话，“好孩子，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伤心啊，后悔啊，都是没有用的，只会平白给自己和家人沾惹麻烦。从今儿起，你就把这里当成......”
林妈停了停，似乎在重新措辞，“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不要再想其他的了。至少......至少先生是很看重你的。”
秋礼原本像个没有反应的木偶，任由着林妈折腾的，听见这话，她忍不住抬头，眼里含着淡淡的嘲弄之色。
见此，林妈也知道自己是白效力，干脆也不说话，只做自己的事情。
等到秋礼脸上的妆容已看不出破绽，林妈拿起红盖头，正要给她盖上时，被秋礼抬手挡下。
“六太太，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秋礼开口，声音暗哑。
“这......”
秋礼冷声道：“出去。”
林妈有些恼，觉得这新来的六太太真是不识好人心。于是，她也不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朝秋礼欠了下身，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了。
夜深了，宴席落下帷幕，前厅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弱，房间里愈发安静了。
秋礼木讷地盯着摇曳的烛光，仿佛从那小小的火光里看见了自己的一辈子。
过了很久，房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动静其实并不大，只不过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很快，一只黑色的鞋子率先踩进来，淡淡的酒气蔓延在空气中。接着，是走动间衣料摩挲的声音。来人很快走到秋礼跟前，酒气将她整个人裹住。
下一刻，秋礼感觉下巴一痛，整个脑袋被迫随着那道不容拒绝的力量仰起。
“为什么擅自掀开盖头，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来人是秋礼名义上的丈夫，陈棋。
秋礼沉默不语，下巴处越来越强烈的痛意明晃晃地告诉她，陈棋对此刻的她很不满。她疼得皱起眉，但心里憋着股气，依旧一声不吭。
她何尝不知道，只要自己顺从听话些，当个听话的提线木偶，就能少受点罪。可是，当那块盖头即将压下来的时候，她忽然就很不愿。
那已经死去的部分又活了过来，向她呐喊着——我不愿意。
于是，她开始挣扎。即使她的动作无异于蚍蜉撼树，但她就是不甘心，就是有说不上来的恨。
“没想到抬进门的居然是只有爪子的野猫？”陈棋松了手，看向她的眼神里带了点探究的笑意，语气却冷硬而轻慢，“但是有什么用呢？”
*
翌日清晨，秋礼醒过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人了。
她怔怔地望着上方刺目的红色帷幔，只觉得那薄薄的绸布仿佛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严严实实地裹着她，金线绣成的连理枝纹宛如富有生命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缠着她。
其实，关于自己的婚姻，她是有过期盼的：择一良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过着寻常人家温馨平淡的日子。可是，她万万预料不到，自己竟落入这深宅旧院中。
思及此，秋礼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形。
命运弄人，不过半月，她的身份就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失去了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秋礼狠狠闭上眼，将那人的影子从自己脑子里赶走后，那份痛楚才有所缓解。
事已至此，怨恨无用。秋礼竭力压下满心的凄凄，忽略身体上的不适，开始细细思量。
作为新入门的姨太太，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她的身份地位微妙而又尴尬，再加上昨日冲撞了陈府的掌权人，往后的日子不免有些波折，只怕得时时在意，步步小心，方能保全自己。
想到日后可能面临的凄风苦雨，她的心中顿时蔓延出无尽的悲哀与无奈。
“叩叩——”门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谁？”秋礼朝门外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警惕。
门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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