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剧变的余波,如同一场缓慢的凌迟,让顾明远在无尽的痛苦中艰难度日。往日温馨的家,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回忆和女儿安安依赖的眼神。好在二姐顾小满和马骉夫妇的悉心照料如同几双有力的手,托举着他那被悲痛掏空的身躯,让他得以从绝望的深渊边缘,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攀爬。

女儿顾安然成了他黯淡世界里唯一的光。顾小满心疼侄女,曾提议将安安接到自己身边照顾,却被王菡坚决阻止,理由是“安安学校离她家近照顾起来方便”。

顾明远深知中考在即不能影响马璐瑶的备考。一周后,还是让女儿回到了自己身边。汪清早特批了顾小满半个月假期,让她住到弟弟家方便照应。

夜深人静,独对孤灯,十年的婚姻生活如同被强行拉开的抽屉,所有物件哗啦啦倾倒而出,一片狼藉。哪里有什么琴瑟和鸣的浪漫温馨?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编织的幻梦泡影。那些记忆中偶尔闪现的温存、短暂的炽热,不过是漫长冰河期里几颗倏忽而逝的流星,光亮微弱,转瞬便被黑暗吞噬。更多的时候,是无休止的精神冷战和口角热战。两个灵魂在绝望中互相消耗,彼此折磨,直至耗尽最后一丝温情与力气。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常常望着床头柜上那张难得的一家三口“全家福”出神。照片里,吴雅娟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生硬、疏离,女儿安安的笑容是那样灿烂、耀眼,这反而刺得顾明远的心脏阵阵抽痛。如今,婚姻这艘船,终究在日复一日的磨损与对抗中无可挽回地触礁沉没。

这些灰暗的日子里,一件小小的“怪事”成了顾明远晦暗生活中的一抹亮光。每天,总会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定时发来一两条短信,内容简洁,却让人温暖:

“你有一百个理由哭泣,但也有一千个理由抬起头来。”

“放心,前行的路上,你不会是一个人战斗的。”

“记得《水手》吗?‘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起初,顾明远只当是信号错递了陌生人的关怀,并未理会。可那短信偏如檐下归燕,每日准时衔着只言片语落在手机屏幕上。文字有种沉静的坚定,像是对着他一人心湖投下的量身定制的石子。渐渐地,一个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轮廓模糊却带着熟悉的温婉气息。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便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他极力抑制主自己任何一点超越界限的暖昧猜想,觉得那像是对亡魂的背叛以及品德的嘲弄。

于是,他刻意忽略那短信里偶尔流露出的、似乎能对应上她的细微痕迹,强迫自己将其视为某个善心的人程式化的关怀。他贪婪地汲取着那字里行间传递过来的点滴温度,用以滋润自己干涸龟裂的心田,只是将这匿名的温暖当作黑夜中一束来源不明、却足以让他不致沉沦的光。

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女儿安安天性中的那份明朗与坚韧,似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给了顾明远莫大的安慰和鼓励。

为了安安,为了所有牵挂他的人,顾明远告诉自己:必须站起来,面对破碎,收拾残局。

在自我的艰难调节和周围人的无私帮助下,顾明远的生活表面上按下了“正常”键。这天,正和二姐顾小满商量要不要将这场惊天变故告知远在乡下的父亲顾有余时,桌上的电话猝然响起。门房值班室来电,说是有个乡下老头正在校门口口口声声要找“顾明远处长”。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起身,一路向校门口狂奔而去。

果然不出所料,“乡下老头”正是他们的父亲顾有余。

顾明远以为父亲知道了吴雅娟的事,刚说了句“您知道啦”,顾小满赶紧搀扶着顾有余,有意将他和弟弟隔开。

顾有余身形消瘦而佝偻,咳嗽更加频繁而剧烈。在顾小满一路追问下,原来是老家早上有人开车来武汉办事,顾有余一时兴起,便搭了便车。

顾小满眼泪“吧嗒”地抱怨起来:“您……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啊。这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可咋办?”

见到儿女的顾有余心里高兴,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个鬼,反正都要见阎王的人了。就是想安安想得心慌啊。”

听说父亲没有吃早饭,顾明远赶紧拉着他准备去“阿芳酒家”,却被他一把扯住:“花那冤枉钱干啥!我吃也吃不了多少,回家下碗面条就行呀。”

走进儿子的家,顾有余似乎看出了异样,眼睛四下里搜寻一圈后轻声问道:“这都大中午了,你媳妇不在家呀?”

顾明远的脸色瞬间僵住。顾小满反应极快,几乎是强行将父亲带进了里屋。门被轻轻关上,也暂时隔绝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哀伤。

过了好一会儿,里屋的门被重新打开。顾小满搀扶着父亲慢慢走出来时,顾有余的眼角明显湿润,脸上的皱纹里填满了悲伤,仰起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一阵像拉破风箱般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咳嗽稍平,他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又蕴含着巨大悲怆的声音缓缓说道:“老话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啥法子呢?这都是命数,躲不掉的命数啊。”说罢,浑浊的眼里放出如炬的光来,突然带着一种近乎忘我的神情朗诵起苏东坡的词来,当念到“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时,戛然而止,大声说道:“没啥大不了的,明儿,大不了从头再来。”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震得他瘦弱的身躯几乎站立不稳。

顾明远鼻子一酸,猛地转身冲进洗手间,“砰”地一声反锁上门,将脊背紧紧抵在冰凉的门板上,任凭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流淌。父亲的叮呤,像一把沉重而温暖的锤子,狠狠敲打着他的心房。

收拾好情绪后,姐弟俩经过商量,决定不打招呼,将父亲送往医院检查。当说到江南医院时,顾小满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弟弟一眼。顾明远知道的她的意思,趁着她和父亲聊天的间隙,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林思齐的电话。

这是遭遇变故后,顾明远第一次拨打林思齐的电话。

电话一通就被迅速接听,仿佛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就拿着手机在等待。带着一种早已了然的温和关切,林思齐没有多余的寒暄与询问,只有一句轻轻的问候:“顾老师,你还好吧?”这声问候,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温柔地拂过他伤痕累累的心尖。

顾明远心头一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谢谢你,我……还好。”

林思齐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节奏:“过去的,既然无法重来,就让它留在身后。我们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就是向前看。顾老师,请一定相信,现实中会有很多朋友可以依靠的。”她的话像暗夜里一盏坚定亮着的不灭灯火,悄然驱散着顾明远心空的黑暗与寒冷。

顾明远鼓起勇气说出了请她帮忙联系专家的请求。林思齐没有半分推诿,简单地询问了病人的病情和症状后,答应联系院里鼎鼎大名的呼吸科专家关渭城教授。

焦急地等待了二十分钟后,林思齐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是已经和关教授约好明天上午的时间,并提出自己开车过来接。顾明远心中感激,却不太想麻烦林思齐,推挡了两回,看见她的态度似乎非常坚决,便不再坚持。一旁的顾小满欣喜万分,嫌弟弟啰嗦,一把抢过手机欢快地说道:“谢谢林医生,明天我们在家等你。”

顾明远嗔怪地看了二姐一眼:“你这……也太不客气了。”

顾小满见过林思齐两回,对她的印象既深又好,她朝弟弟做了个鬼脸笑道:“你呀,就是个书呆子,懂什么呀。”

第二天早晨,林思齐的“雷诺”轿车准时停在了楼下。顾有余起初是死活不肯去医院,架不住林思齐亲自上楼挽着胳膊的劝说,只好嘴里人嘟囔着,顺从地下了楼。

因为又林思齐的面子,关渭城第一个接诊了顾有余。冗长的检查、漫长的等待,时间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着顾小满姐弟的心。当诊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时,林思齐示意焦灼不安的姐弟二人进去说话。

满头银发、神情严肃的关教授示意顾小满先将满脸紧张的父亲带到外面休息,单独将顾明远留了下来。打开墙壁上的阅片灯,冰冷的白色灯光骤然亮起,肺部影像在灯箱上清晰得刺眼。关渭城用笔指着那片浓重的阴影,语气有些凝重:“和去年在你们县医院拍的片子对比,阴影面积明显扩大了不少哇。”

顾明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声音不自觉地发紧:“关教授,您看……这情况,该怎么办?”

关渭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起了病人的经济情况。顾明远明白这是在为后续可能的治疗方案做铺垫和评估,便毫不犹豫说道:“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治好,怎么样都行。”

关渭城闻言,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林思齐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顾明远坦诚地说道:“既然小齐说你是好朋友,那我就跟你直说了。你父亲的情况已经是晚期,要治好已经没有可能。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住院治疗,积极干预,化疗或者靶向药,过程会比较辛苦,效果嘛……,乐观的也就是延长三五个月。二是回家静养,靠口服药物尽量控制症状,减轻痛苦,但你们需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住院。我们住院治疗。”顾明远几乎是脱口而出,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关渭城微微颔首,继续冷静地陈述现实:“肺癌晚期的治疗费用,确实不低。住院费、药费、各种支持治疗,加起来可能十几万甚至更多,这个当然也得要有心理准备。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向门外:“刚才你父亲对住院似乎非常抵触。要不你们先去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否则,强行治疗,可能适得其反。”

顾明远心事重重地走出诊室。关渭城叫住了正准备跟出去的林思齐,脸上的严肃变得柔和了许多:“小齐啊,你这位朋友孝心难得,但他可能没完全领会我的意思。以病人目前的身体底子和精神状态,我担心他很难耐受住标准化疗的强度。”说罢,轻轻拍了拍林思齐的肩膀:“要不……你再去和他们沟通沟通?”

这下林思齐犯了难。思忖片刻,还是下定决心,悄悄把顾小满拉到走廊尽头,将关渭城的判断和建议如实作了转告。顾小满比弟弟更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深知父亲已是油尽灯枯的态势。她拉着林思齐的手说:“林医生,谢谢你跟我说实话。放心,我去做我弟弟的工作,还是让我爸安心回家养着吧。”林思齐正要离开,却被顾小满拽住胳膊,压低声音问道:“林医生,刚才在诊室门口,我从玻璃上看见你递了个小盒子给关教授?你这不是为我爸的事破费了吧?”

顾小满的细心让林思齐吃了一惊,微微一怔便立刻反应过来,俏皮地笑了起来:“顾姐姐的眼睛真尖啊。不过你可千万别想偏了,那就是一枚普通的印章,关教授喜欢书法,我托人帮他刻的,正好今天到了而已。”她顿了顿,又认真补充道:“这事你千万别告诉顾老师,免得他误会。”

顾小满不听解释,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要往林思齐的白大褂里塞,吓得林思齐像是被烙铁烫到手一样,拿起信封精准而轻坚定地塞回顾小满的口袋中,脸上带着一种佯装生气的表情:“顾姐姐,你这是要害苦我的呀。医院有严格的纪律规定的,再说,帮朋友的忙这不是本份嘛。快收起来,不然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了。”

林思齐微蹙着柳叶眉,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佯怒的表情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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