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绫猛一侧身,从榻上滚下。

“有刺客!救命啊!”

“娘子还在车里!”

车外瞬间炸开锅,兵刃出鞘声、尖叫声、奔跑声、以及被骤然惊动的马匹嘶鸣声混乱地搅成一团。

裴绫倒在车板上,一身都是药污。她愣愣地看着那根擦过她发髻飞过、深深插进车壁的箭矢,脑中一片空白。

“王妃,在车里躲好,别下来!”

一声低喝忽然斩钉截铁地穿过嘈杂,撞进裴绫耳朵。

她立刻哆哆嗦嗦地支起了酸软的身子,手脚并用地往车厢最里侧的角落挪去。

然而后退时,她的目光透过半开的门向外扫去,远处兵士们正与数名黑衣刺客缠斗,刀光剑影,隔开一片安全的地带,而近处,小芍正面无血色地瘫软在小蔷怀里,被她半拖半抱着往车尾挪着,寻找掩护。

裴绫不假思索地再次挪回门边。

“车里安全!快!躲上车!”

她朝二人呼喊,并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拉。

可忽然,眼前箭影再次掠过。这次堪堪擦过拉车马匹的后腿。

“娘子当心——!”

正趔趄挪过来的二人惊呼出声。

车夫早已跳马逃跑。马儿本就不安地在原地踏步,这下终于发出一声凄厉嘶鸣,马车被拖行的速度骤然恐怖起来。

裴绫一刹被巨大的力量甩回了车内。她死死攥住榻沿扶手,才稳住了身体。

敞开的门外,官道边的树影飞速往后退去,人群嘈杂的呼声逐渐消失。车厢木板在颠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

裴绫无助地盯着前方,心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只能在绝望地默念:停下…快停下…

可才片刻,马儿一顿疯跑里,很快就偏离了官道,转向道边密林的方向。

“不要…”

裴绫背过身去,紧紧闭上了眼。

砰!

巨响伴着撞击,车身卡在树间,骤然停下。

人被狠狠往前掼去,后背猛地撞上车壁。一阵筋骨欲断的疼痛传来,裴绫一时动弹不得。而马儿已挣扎着挣脱了缰绳。随嘶鸣声远去,四周只剩风吹枯叶的簌簌。

裴绫一刻也不敢多缓,撑起几乎散架的身子挪到门边,小心翼翼向外窥视。

四下半个人影也没有。

她犹豫了一瞬,猛然起身,一把拉上了车门,扣下门栓。

做完这些,裴绫终于靠回榻边角落,抱住膝头微微喘息。

会没事的,她安慰自己,好歹马车停下了,而且有那么多兵士,区区几个歹人定然已经伏诛,她只需要躲在这里,很快就会有人来救她。

可是这份侥幸很快被另一种猜测无情打击。

这根本不是什么刺杀,而是那些人要将她赶尽杀绝的借口。什么遣返母国,都是冠冕堂皇的骗局。

那侍女口中“好意”护送她的人,恐怕也是帮凶。如他今转投了新主,在诏狱里,连必死无疑的褚谅都能那般折磨,半分旧谊都不顾;更何况,她那天在王府醒来,一心为夫君报仇,劈了他一剑,险些要了他的命。

此人如此睚眦必报,还说什么专程请命,原来就是在等这个时刻。这一切就是他们主仆二人的阴谋。

裴绫闭上了眼。罢了,本来自己也一心求死,不如就这样一了百了也好。

可这个念头忽然不起作用。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对活下去的希冀,裴绫竟开始感到真实的、对死亡的恐惧。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祈求,祈求自己这些猜测全是错的。

忽然,有马蹄声靠近。

裴绫立刻睁眼,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邹岐?”

“公主?”

外头随即传来低沉的声线。

裴绫倒抽冷气,浑身震悚,一下捂上了嘴。

不是他。

而且在北化,已好多年没有人这样唤她。

果然,下一瞬,车门处传来哐一声巨响。半个锋刃从门缝里劈进,是斧头。

裴绫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手脚乱扑,往最角落缩去。

然而在狭小的车厢里,一切只是徒劳。

咔啦一响,门栓被彻底劈开,车门大敞,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堵在门口,手提板斧,目光锁在她身上。

“南蛮贱妇,来受死。”

他阴笑,爬上车,靠近。

裴绫绝望地举起手臂护在身前,将头埋下。

完了。阿谅,终于还是要来陪你。

斧影扑面而来。

——却猛地一顿。

一截染血的剑尖毫无预兆地从刺客前胸透出,距她的鼻尖不过半尺。

裴绫挣扎的动作定住,呼吸也止了。

冷光再一拧,那人凝固的狞笑倏而痛苦,眼球暴突,嘴角溢出一道鲜血,跪倒。咣当一声,斧头沉沉坠在她身侧。

长剑抽出的一瞬,血珠呲一声直直喷溅在裴绫方才躺过的榻上,还有几滴在她颊边。

刺客身体被带得重重往后仰去,一声巨响后,方才她绝望之中念过名字的身影显现出来。

邹岐立刻攀上车来,剑顺手掷到一旁。

“王妃,没事了,王妃..是我..”

裴绫两眼定定地望着前方。眼前的人一下单膝跪在她身前,温热的手掌一把攥住了她僵硬的手臂。

“王妃?!有没有伤着?!”

然而未及相应,裴绫瞳孔骤缩,失声惊呼:“后面——!”

邹岐猛然回身。另一个刺客已半个身子探进车内,手里持刀,往前就要劈来。

剑落在左手一侧,略有距离,无法立取。眼看刀锋落下,男人果断向□□身,整个人往裴绫身前扑挡。

“王妃小心——”

当一声,刺客的头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动作一顿,往后重心不稳地一晃。

邹岐趁此隙倏而起身,左手唰地抄起剑,反手劈去。

刺客翻出车外,血光四溅,车门上一片鲜红的痕迹,他也随之跃下。

两声闷闷的哀嚎响起后,男人探身进来,脸上添了几道血污,声音带着微喘:“不要怕,在里面坐好。”

随后车门外留下个警惕的背影。

须臾,一群纷乱马蹄声传来,听得几声“将军——”的呼喊。

直到此时,裴绫绷紧的身子终于慢慢、一点点软倒,彻底瘫靠向车壁,眼前发白,无法克制地开始大口大口喘息。

右手掌心有些湿漉漉的,她低头,原来是方才抓起药碗碎片掷出时,掌心被割出一道血口。不过随着过快的心跳带来的浑身麻木,伤处并没有任何知觉。

很快,文绍带一队人,在车边勒马,见邹岐一身是血,惊得翻身滚下:“将军…末将来迟,罪该万死…”

邹岐缓缓转身,目光先冷冷扫过跪地的文绍,随即又扫视了一圈他带来的兵士:

“后卫失察,前哨无能,今日相关人等全部拿下,军法处置。”

文绍的头垂得更低,不敢有半分求情之语:“末将领罚。”

邹岐不再看他,瞥了眼脚下尸体,低沉道:“扔远些。”

文绍忙应是:“方才还活捉了一个,已绑起来了。这附近属下仔细搜过了,再无其他埋伏。其余人马随后就到。”

他顿了顿,又道:“将军,寒气重,您快披件衣服。”

邹岐回头,见一边小兵手里捧了件他的白狐氅,这才感到寒意侵体。方才在马上远远望见刺客挥斧,他不及多想,嫌厚重的外氅碍事,早在飞身下马前随手扯下扔开。

他接过,一面利落展开披上身,一面吩咐:“快再换辆马车来。还有,着人往前探路,找最近能安营的地方,立刻驻扎。”

文绍一众人领命去后,四下一时寂静。

邹岐的目光转向车内,在裴绫身上停留了一瞬,喉结似乎滚了滚,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直到门边一块木板咯吱一声裂开。

“裴娘子,这车要撑不住了,需得立刻下来。”

闻言,裴绫缓缓抬起头,眼神依旧空茫茫,但依着话挪到了车门处。车辕有些高,往下看去,只见地上一大片被染得黑红的枯叶。风一吹,扯动粘在一处的叶片,她的身子也跟着不受控地抖了抖。

正迟疑着伸腿,有声音在头顶响起。

“失礼了。”

人被不轻不重地往外一揽,身子一轻,膝弯和后背随即被稳稳托住。裴绫低呼,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衣襟。

步子立刻加快,随后她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方干净的石头上。

“裴娘子,没事了,刺客已毙,再无人会伤你。”

邹岐退了半步,握紧长剑,环视周遭。高大身影仍将裴绫拢入一片阴影,也挡了些寒风。

裴绫抬头,视线费力聚焦。

眼前人戾气未散的俊朗面孔一片狼藉。轮廓分明的脸上,血污与汗渍被用袖口擦过,在颊边拖曳出几道痕迹;一条新愈的细疤,在长睫阴影中从鼻梁横到眼下。

许是因为她一直如什么都没看进去一般地看着他,高大身影忽然蹲身。

随视线相齐,四目相撞,男人幽深的目光抖了抖,旋即猛地紧缩翻涌,转出一种近乎惶恐的忧切。

“身上可有哪里不适?裴娘子?”

“王妃?”

仍没有应。

“不要吓我...”

焦急之下,邹岐握在了那只摊在膝头的手上,用力将人推了推,“你快应一句...”

然而随之而来的感受是一片冰凉和湿意。他动作一僵,看去,一道刺目的红痕粘在自己手上。

“怎么回事?”说话声音变了调。

裴绫低头看着,无所谓似地展了展五指。随之,伤处更多血珠渗出。

却闻嗤一声,邹岐已翻出了自己中衣干净的里衬,撕下上面未染血污的一角。

“是不是方才伤的?裴绫,你应一声...”

他一面急切地往伤上缠绕,一面仍紧盯女子惨白无神的脸。

忽地,掌中纤细的手同那缠了一半的布条一下抽回。

裴绫狠狠往前一推,猝不及防。邹岐在地面撑了一把,差一点就重心不稳。

“不要动我!”

通红的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她声音和人一样,抖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还要杀我...为什么你...你...”

哽咽堵住了后面的话。

连日来的恐惧、绝望、委屈,以及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差一点就决堤成了失声痛哭。但她只是转过身去,强忍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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