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大学的梧桐叶正黄,秋意已深。对于新上任的党委书记戈大垣而言,这片学术殿堂的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公安系统的硝烟味。这硝烟,无形却真切地存在于每一次会议的交锋、每一个眼神的揣度、每一份文件字里行间的机锋之中。戈大垣,这位在公安战线历练了十几年的“老一把手”,深知初来乍到,若不迅速点燃几把有分量的“火”,极有可能被这看似温和尔雅、实则盘根错节的校园生态所吞没。
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他的第一把火正在悄无声息地烧向了身边最要害的位置——学校办公室主任冯伟。
做了十几年的“一把手”的老江湖,戈大垣骨子里信奉一条铁律:办公室主任,绝不仅仅是处理琐碎事务的大管家,更是一把手在权力场上的“影子”。这个位置,不需要极致的人情练达、八面玲珑,最要紧的,是如烙铁般滚烫、不容置疑的忠诚——可以偶尔不够圆滑,但绝不能不够可靠;可以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糊涂,但绝不能有丝毫的二心。冯伟的文字功夫,在戈大垣看来,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绝非雪中送炭的根本。他要的,是绝对的可靠,是绝对的忠诚,是那种能将自身前途毫无保留系于自己一身的“自己人”。
而这恰恰是冯伟的短板。最近接连收到的几封匿名投诉信,明确指出冯伟是吴若甫提拔的周濂的嫡系,这句话像一根细刺扎进了戈大垣的心里。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戈大垣开始有意识要考察考察这个长相斯文的办公室主任。
这天,冯伟照例呈送文件待批。戈大垣接过文件,慢条斯理地拧开钢笔帽,忽然停了下来,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小冯对学校分房方案怎么看?我听说,有12套160平方的大房子?”
这个问题有点出乎冯伟意料,回答起来显得迟滞而紧张:“校领导们……工作繁重,贡献巨大,自然……自然该优先考虑的吧。”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迎合。
戈大垣话锋陡然一转:“现任班子成员只有七个人呢,剩下的,该怎么安排才合适呢?”
这个问题更显犀利,被逼无奈,冯伟犹豫着说道:“象吴校长这些退休老领导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理应——”,话说到一半,他猛然瞥见戈大垣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冷笑,赶紧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戈大垣却像是没看见他的窘迫,嘴角那抹笑意反而加深了些,带着玩味的语气:“哦?吴校长?我记得他退休已经五年有余了吧?”
冯伟不知道戈大垣的的设问到底是什么意图,再也不敢轻易说话。他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和戈大垣喜欢快言快语的说话风格有了明显的温差。他不再追问,拿起笔“唰唰”地在文件上龙飞凤舞起来,将文件夹合上递给冯伟只淡淡说了句“你去忙吧。”
冯伟如蒙大赦,几乎是倒退着挪出戈大垣的办公室。因为走的急,出门时后腰不慎撞在门把手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也顾不得疼痛,仓皇离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呆坐了好半晌,心脏仍在怦怦直跳,感觉自己那点隐藏的心思仿佛已被戈大垣那双锐利的眼睛掏了个干干净净。
冯伟前脚刚刚离开,办公室副主任桂先锋后脚就走进了戈大垣的办公室。最近的几次接触,戈大垣对这个敢于表达、善于领会的年轻人印象还算深刻。戈大垣心中微微一动,决定用同一个问题试探试探桂先锋。
“大家都在关注分房方案,你怎么看?”戈大垣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桂先锋对此显然早有准备。过去一个多月,他在新书记沈上做了打量功课,托关系了解戈大垣的公安工作背景和风格,近距离捕捉戈大垣来校一个多月来的点滴言行中的敏感信息,从副校长江川那里获取到戈大垣与校长周濂在分房原则上的分歧……。
桂先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迟疑,用词斟酌,表达迅速:“戈书记,虽然方案的原稿我还没看到,但据我调研的情况,大家对目前方案中的以行政职务作为基准来赋分的做法是有不同的看法……。”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观察着戈大垣的反应。
戈大垣挑了挑浓重的眉毛,带着考较的意味反问:“哦?你不也是行政人员吗?按这个方案,你们应该受益才对。”
桂先锋挺了挺腰板,语气显得诚恳而带着几分“仗义执言”的勇气:“正因为我是行政人员,更应该站在学校的全局去考虑问题才对大学嘛,终究还是要以教学为根基、以教师为根本。如果我们制定政策的人首先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那还怎么调动教师的积极性?”他顿了顿,故作小心地补充道:“尤其是那十二套大房子,听说要优先保证校领导,下面的议论声可不小。”
戈大垣故意朗声地开起了玩笑:“看来我这个书记不该参加这次分配喽?”
桂先锋已经从江川那里得知了戈大垣明确拒绝参与分房的想法,敛眉沉思的片刻后,说起话来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戈书记,我实话实说,您别见怪。按道理讲,您是学校名副其实的‘一把手’,无论怎么分配,大家都不会有异议。但是……”,他深吸一口气:“我这里冒昧建议,您如果不参加这次分配,不仅会深得人心,更可以重构新的方案确保更加公平。”
桂先锋的胆识让戈大垣眼前一亮。他手中的钢笔“咔嗒”一声轻轻扣在桌面上,沉吟片刻后说道:“嗯,你这个想法有点意思。这样吧,你最近抽空,准备一份关于分房的讲话稿提纲给我看看,就围绕公平公正、向教学一线倾斜这个原则来写。”
桂先锋心中暗喜,知道自己的策略初步赢得了戈大垣的认可。临走前,他语气轻松地问道:“戈书记,听说您在公安系统的时候,羽毛球打得特别好,还在大赛中拿过冠军?”
提到自己钟爱的羽毛球,戈大垣脸上的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来到楚江大学一个多月,忙于熟悉情况、理顺关系,他几乎要将这项功课遗忘了。现在桂先锋提及此事,戈大垣的手有些痒了起来,起身从外间的储物柜里抽出一支羽毛球拍在手里挥了两下笑道:“哈哈,说起来已经有几个月没摸拍子了。怎么,你也会打?”
桂先锋的羽毛球是童子功,此刻却含糊地说:“会一点点,皮毛而已。和戈书记比起来,肯定差得远。要是书记有兴趣,我提前去预定场地?”
戈大垣爽快地一挥手:“这个是健康的爱好。好,那就定明天,下班后活动活动。”
看着桂先锋离开的背影,戈大垣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这个桂先锋,懂得审时度势,又会察言观色,还能投其所好,更重要的是,似乎总能摸到自己的内心的想法,可以再重点考察考察。
履新楚江大学后,戈大垣便敏锐地察觉到中层干部中有一种与公安系统纪律严明截然不同的风气——酒风盛行。中午教工食堂中,经常有中层干部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喝酒取闹,与旁边安静就餐的教师们形成刺目的。酒风盛行的直接后果在下午的各类会议中暴露无遗,戈大垣时常能嗅到从某些方位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酒气。更有人面色潮红未退,眼神迷离,脑袋一点一点,以致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样的景象,像一根根尖刺扎在戈大垣的神经上,让他反感而愤怒。在他那双惯于审视犯罪现场的眼睛看来,这不仅是纪律涣散的问题,更有拉帮结伙的隐患,也是对自己这个新书记权威的无视和轻蔑。
在从何江川闲聊中得知科技处处长贾振、图书馆馆长南令陶等人经常和校长周濂聚餐喝酒的信息后,更加坚定了戈大垣将以前公安系统推行的“禁酒令”在楚江大学复制的决心。
拿定主意后,戈大垣决定在班子会议上测试测试大家的态度。
当戈大垣表情严峻地宣讲完自己亲自草拟的五条禁酒措施后,正在低头喝茶的校长周濂手腕微微抖动了一下。周濂几乎很少抽烟,但酒瘾很大,有时喝到痛快时,甚至当着众人高诵起李白的“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句子。他缓缓放下茶杯,环视了众人低头不语的表情,心里对戈大垣这种断然的措施既好笑又反感。他对班子成员还是了解的,除了汤中臣外,谁都是半斤八两以上的水平。你戈大垣现在出台禁酒令,这不摆明了是和大家过不去嘛。想到这里周濂脸上带着温和笑容谨慎地说道:“中午禁酒?这个恐怕要慎重考虑才好。咱们大学不是封闭的象牙塔,需要和市里各部门、企业以及兄弟院校频繁打交道,很多重要的事情、关键的人情,说实话,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他故意顿了顿,强调“谈成的”三个字,暗示其不可或缺性。
戈大垣似乎并不着急,刚才板结的脸色漾开了不少:“好嘛。周校长开了头,大家畅所欲言发表自己的意见。”
大出周濂意料的是,号称“江一斤”的副校长江川第一个发言,表示完全赞同戈书记的意见。会议室里粘稠的空气一下子被稀释开来,原本目光在戈大垣和周濂之间小心翼翼地游移的其他人像等到了风向的候鸟一般,纷纷扑棱起了翅膀,就连从不轻易表态的“弥勒佛”张茅也站在了戈大垣一边,那位每天酒局不断的孟超竟然一脸严肃义正词严地表起态来:“喝酒见作风,作风无小事。中午喝了酒,下午还怎么上班?酒气熏天,精神萎靡,实在不成体统。”由于说得太过用力,他的嘴角泛起了一小团白色的沫子。
周濂脸色渐沉,拿起碟子里的冒进擦拭着额头,显得有些狼狈。
以致端坐不动的戈大垣目光转向了后排负责会议记录的冯伟身上:“冯主任,学校办公室是负责接待工作的主要部门,你对这个禁酒令怎么看呀?”
冯伟猝不及防,脸上涨得通红,说话显得有些结巴地说:“这个……这个……办公室按要求坚决执行。”回答得毫无个性,也看不出任何真正的倾向。
散会后,戈大垣迅速给办公室正副主任冯伟、桂先锋安排了一项特殊任务:两人各带一组人马开始明察暗访禁酒令的执行情况。
这道命令,无疑将冯伟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校长嗜酒,书记禁酒,两边都不好得罪,也不能得罪。这天,有“线人”报告,科技处处长贾振准备中午在学校附近的“帝都酒家”接待一家合作企业。冯伟陷入了两难,犹豫片刻偷偷打电话给周濂请示,周濂给了他一个“灵活处理”的模糊指示。联想到贾振是周校长的嫡系,冯伟干脆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法,甚至还用手机给贾振发了一条提醒短信。”
偏偏贾振开会将手机忘在了办公室,错过了冯伟这至关重要的提醒。这让也已得到信息的桂先锋寻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带上人马,直奔“帝都酒家”。当他和督查人员推开包厢门时,贾振正满面红光,挨个给客人敬酒。
“咔嚓”、“咔嚓”!随行组员手中的相机闪光灯连连闪烁,将贾振等人举杯的手势和惊愕的表情瞬间定格。军人出身的张贾振先是愕然,随即大怒,正要问罪,桂先锋却根本不给他发作的机会,带着队伍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尴尬和愤怒。
事情发生后,戈大垣有意将周濂请到自己办公室商量处理意见。已经从贾振那里得到了消息的周濂心中又气又恼,觉得桂先锋小题大做十分可恶。如果严格按照刚颁布的禁酒令规定,贾振这属于“顶风作案”,够得上“立即免职”的处分档次。既是想保护自己的嫡系,也想和戈大垣掰掰手腕,周濂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但话里藏针:“戈书记,贾处长这次确实违规了。不过,他是和企业商谈科技创新合作的事宜,出发点是为了学校的发展。如果因为工作接待而受到过于严厉的处理,恐怕会寒了那些向干事创业干部的心哩……”。
话未说完,戈大垣便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周校长,规定就是规定。因为饮酒误事而受处分,总比因为工作失职受处分要‘准确’得多吧?至少,这酒是实实在在喝进去了嘛。”
周濂不想轻易放弃,继续为张贾振辩解:“话虽如此,他喝酒的动机还是为了工作嘛。老贾这个人我是了解的,这些年主持科技处工作,为学校的科研发展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如果因为一次喝酒就免职,不仅对他个人不公,对学校也是损失。退一步讲,免了他,今后和省科技厅的对接工作谁去顶?厅里的王副厅长就认他张贾振,换个人去,很多项目恐怕就黄了。”
戈大垣其实并没有像撸掉贾振的职务,但他必须借这个机会杀鸡儆猴,尤其要让周濂清楚:他戈大垣才是楚江大学的一把手。他不想过早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要借机继续敲打一下这个以“博士生导师”自居的文人校长。戈大垣不慌不忙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又抽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轻轻放在周濂面前:“巧了,周校长,我这儿正好也收到几封关于科技处经费使用方面的群众反映。”他随手翻开其中一封信,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念道,“比如去年‘科技大楼’配套设备款里,有一笔二十万的支出,买的好像是些高档酒水?这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呢。”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周濂:“周校长你长期统管教学科研,对这些情况,应该有所了解吧?”
周濂被戳中了痛处。戈大垣那句轻飘飘的“冰山一角”,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话语间的气势瞬间衰减了不少:“这个……如果确实有问题,那……依规办事,也好。”他松了松颈下的领带,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要不查实后从严处理?”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在戈大垣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达到目的的他,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瞳孔里跳动着一种锐利而深沉的光芒——那是一种经验丰富的猎手,看着猎物终于落入陷阱时的沉着与掌控。他熟练地收好那些信件,笑声变得轻快而爽朗,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宽容:“既然周校长这样器重张贾振,也考虑到科技处工作的连续性,我看这样吧,免职暂且不提,但撞到枪口上,不处理也难以服众。扣发他两个月奖金以儆效尤,总还是应该的吧?”
这个看似让步的决定,在周濂听来却异常苦涩。这哪里是给面子,分明是软鞭子抽在脸上,既落实了处分为自己立了威,又借露出的冰山一角警告了自己这个校长。
不等周濂再说什么,戈大垣突然又抛出了一颗“震撼弹”,提出免去冯伟办公室主任职务的意见。看见戈大垣脸上决绝的表情,已经心生懔意的周濂只好茫然地点头。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周濂已经开始领略到了戈大垣说一不二的铁腕作风。与前任书记许继武优柔寡断的“文火慢炖”相比,戈大垣的风格是毫不拖泥带水的“武火快炒”。许继武的忍让给了周濂充分的主导权,使其游刃有余;而戈大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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