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所余的时间格外漫长,好似从远古到现在,抬头看钟的次数许橙自己都数不清。或许第九十九次时,晚自习下课铃终于打响。

按理,许橙应该箭一般冲到教室门口。

她不。

她慢吞吞整理桌面,一支支笔收进笔袋,一本本书放进桌肚,讲义呢,一点点抹平抹干净,一个角儿也不折地收进文件夹。终于她收拾起书包,往外一望,林凡已经站着了。

有同学路过,和他打招呼,问他在这儿干什么,林凡利落答一句,等人。

他洁白的校服都把黑夜烫出一个洞,那么显眼张扬,无所顾忌。许橙的心火烧得好旺,催着她快一点,再快一点,可她偏要压得慢。

走廊总算没了其他人往来,教室也只留住校自习的同学,许橙这才走出去。

她动作慢,嘴上的道歉却很快:“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哥,我要整理的东西有点多。”诚恳极了的乖乖样,垂着脑袋敛着眉,好一碗温吞水。

林凡笑着:“是真的不好意思?”

他这个人讨厌就讨厌在这里,看出你什么了,非要戳破,一点面子也不留。许橙红了脸,咬咬唇,捣鼓该怎么说。

但林凡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错,替她开口:“我知道,你是怕出来得早别人看见我们,误会我们两个人谈恋爱。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解决方法很简单,对吧?”

许橙胡乱“嗯”了一声。解决方法当然简单,就是说明白他们两个人是兄妹。但是……天啊,连唐小雪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还有周谨一张多多,还有那么多其他同学……

“不想解释?难道你还是觉得我拿不出手,不想要我这个哥哥?”林凡欺在她身前,又开始威逼了,没有利诱。

男生凑近得突然,许橙懵了。他背后是很深的夜,繁星点缀。教室几点灯闪烁他眼眸,像远天偷来的星星。她仰着头懵懵看他,懵到忘记要答话。

林凡玩味地挑挑眉,许橙才回神,舌头快打结:“我、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解释起来比较麻烦。”

林凡说:“顺其自然就好,等有人问起来你再解释。这种消息传得快,一天就都知道了,不用你费很多工夫。”

“主要是……”许橙踢踢不存在的石子儿,“主要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解释说,他一直都知道他们是兄妹,然后瞒着她吗?她就像个笨蛋一样被瞒了一年。还有警察局的事,很多事她不想往外说。

许橙都有点哀怨了。

林凡没这么纠结:“很简单,编一个。就说我们只在小时候见过,所以之前没认出对方,前两天爸妈见了面才知道。反正只是告诉别人一个结果,前因不重要。”

许橙点了点头,又问:“有些人我想和她们说真话,可以吗?”在重要的事上和亲近的人说谎,许橙不太想,比如周谨一和唐小雪。

“你想和谁说怎么说都没关系,你自己做决定,只要不嫌解释起来麻烦。”林凡对这种事没什么所谓,“好了,走吧。”

解释的机会来得很快。路过理科尖子班,周谨一正好从后门出来,三个人迎面撞上。

要和人解释,许橙觉得难度最高的就是周谨一。他这人太聪明,又太正经,认真起来不比林凡逊色。小时候她要是做了什么事,周谨一盯她三秒,她就和盘托出了。

现在,许橙欲哭无泪。

她还没组织好解释的语言。

而且她和林凡并肩走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误会。周谨一误会了,而且误会得很严重。他的眉头皱得那么深,盯了林凡片刻,便直直地凝视她,简直能把她烧穿了。

许橙本能地埋下脑袋。

周谨一深深吸了口气,先稳下心绪。向来他清楚,许橙没那个胆子违纪。但是站在她旁边的这个人,违纪已经是习以为常。

林凡似笑非笑,抬手搭在女生肩上,动作和神情都颇挑衅。

周谨一的太阳穴跳了跳。

许橙在组织语言呢,压根没注意他们,周谨一却以为她是做贼心虚。他的面色一定泄露了什么,林凡就笑着不说话。

暗流涌动,一秒、两秒……周谨一刚要开口,林凡笑着说:“小橙子,解释一下?”

许橙和周谨一说的是真话,删去了隐私的信息。话里话外,林凡瞒着她。始作俑者却脸不红心不跳,她这么辛苦地说话,他一句话也不帮忙。许橙泄愤地瞪了林凡一眼。

会错了意,林凡放下搁在她肩上的手:“也还好吧,这件事有这么难理解?”

这话是和周谨一说的,但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周谨一这种人最克林凡。周谨一又自顾自沉默了段时间,才问许橙:“所以,林凡,你哥,现在送你回家?”

许橙点头,他说:“路上注意安全。”

周谨一没有说别的话,见他一如既往笑得温和,许橙才知道他理解了。她很欣慰,周谨一从来都这么淡定,这才是周谨一嘛。

林凡冷声:“行了,走吧。”

解释了这么一回,许橙倒把自己说服了,林凡原来真的是她哥哥。

隔着几寸月色她和他并肩,盛夏夜风和煦,许橙的心被吹得软。但她的高兴落在身边人眼里,是个错误。林凡变作薄薄的一片冰:“他对你挺上心。”

“周谨一?”许橙没多想,“我和周谨一从小就认识,所以我们熟悉一点。”

林凡不说话了。

许橙有话要说。白天的谈话被马中海打断,一些事她没来得及问

她说:“昨天晚上回去以后,你还好吗?杜叔叔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怎么样。”林凡语气很平。

许橙听得出他不愿意提,换做之前她不敢多问,但现在她必须要问。他是她哥哥,他对她很好,她也要对他好,妹妹对哥哥的那样。

许橙说:“以前我以为杜叔叔那样对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可是现在……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想听?”林凡看她点了头,轻笑,“终于打算关心一下你哥哥了么?”

心思总挂在什么青梅竹马身上。

“我没有不关心你。”许橙奇怪,她之前没关心吗?小声说,“我以后会多关心的。”

这段路少了灯光,夜色沉默,林凡很快收起调笑,沉默进沉默里。他不和别人说家事,他怎么看待杜建华,杜建华怎么看待他,即使连蒋泽都没有。林凡不需要别人来可怜他。

“你应该理解,世界上不是所有父母都合格。”他说得很简单,面色极淡。

许橙明白这个道理,同时她有些担心。她知道,林凡总是喜欢把事情压抑在心里,把自己关起来,美曰其名接受。可他的心会承受多大压力呢?有一天它可能会生病的。

许橙拉住林凡的手。

林凡停下脚步,诧异:“怎么?”

她在他的掌心用力捏了三下。

松了手,许橙藏不住的耳尖是熟透的红,解释:“我看过一本心理学的书,书上说,情绪到来的时候可以这样捏三下,像按一个按钮,提醒自己不要被情绪裹挟。有意识地让内心平静一点,人会好很多。”

林凡静静注视她,片刻,他继续往前走。许橙跟上他的脚步,一颗心忐忑。

“杜建华是入赘的。”林凡蓦地开口。

“他觉得入赘是他的污点,所以他恨我妈,恨我。我妈生病之后,他就盼着她死。我们没有亏欠他的地方,虽然他入赘,但习俗上我们和别的家庭没有差别,只是我的姓按入赘的来,跟着我妈姓,这是我外公要求的。但杜建华就是恨,为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林凡说这些话,厌色很浓。

他已经是忍耐了。原本他想说,杜建华本身就是个人渣,无论是否入赘他都不配做丈夫不配做父亲。他对许静和杜子睿好么?其实也不好,只是对他林凡尤其恶劣罢了。

只是想到她,他没说出口。

“我不明白……”许橙迟疑。

“不明白杜建华为什么要和我妈结婚?以前我也不明白。”林凡嗤笑,“后来我知道,因为他一开始就是装的,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益。他以前是杭大文学院的讲师,和我妈结了婚,他才有钱出来办公司。”

“至于我妈,她是搞艺术的,杜建华以前是搞文学的,大概很吸引她。那时候杜建华装得人模狗样,她看上他在所难免。”

许橙明白的。

她一时没有说什么,因为她想到妈妈。

那时候还住在巷子里,几个小孩起哄说,“你妈妈是坏女人,就是图你爸爸的钱,你妈妈是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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