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划过脸颊,“嗒”地一声轻响,渗入半旧的衣衫前襟,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林景如被这微凉的触感惊动,如梦初醒般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触及那抹湿意,竟有些怔忡。
温奇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这般情状,心头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少年人这份为心中所求而激越难抑的真挚,他在沉浮官场多年,早就忘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他抬手捋了捋下颌的胡须,待她眼神重新聚焦,才温声开口:
“上次你提及常青小巷,前些日子本官特意去看了看,确是个人气兴旺、颇具潜力的好地方。”
林景如倏然抬首,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又骤然松开,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个模糊却令人战栗的猜想几乎要冲口而出。
她下意识捏紧了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奏折,连呼吸都放得轻缓,生怕惊扰了接下来的话语。
然而,温奇话锋却忽地一转,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起,面上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愁容:
“只是……前些日子,衙门里一位负责相关文书的老书吏告老还乡了,他这一走,手头积压的庶务,一时竟寻不到妥帖的人接手……”
林景如的呼吸骤然停滞,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念头如闪电般在脑海中闪过,她浑身微微一震。
不等她有任何反应,温奇便舒展了眉头,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与鼓励,仿佛长辈在询问自家有出息的子侄。
“不知你……可愿暂且屈就,来衙门帮衬一段时日?虽只是个微末书吏,薪俸亦不丰厚,但比起寻常的零散活计,倒也算个稳定的进项,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更深了些,“能接触到实务。”
温奇为官多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但此刻他语气温和,姿态放得平易,并未因林景如一介白身而显出丝毫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更像是在给她提供一个选择的机会。
林景如眼眶不自觉发热起来,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期待,现如今忽然变为现实,心脏处的跳动慢慢变快,似乎下一刻便要冲出血肉,跳脱出来。
她立刻起身,手中仍紧紧握着那份奏折,朝着上首的温奇,恭恭敬敬地、几乎是一揖到底。
这一刻的礼,比她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庄重、虔诚。
“大人提携之恩,景如没齿难忘!”她垂首,声音因强抑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又在极力维持着清晰,一字一句,如同宣誓,清晰地回荡在静谧的书房内,“此等机会,于景如而言——”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
“求之不得!”
心中如何不明白,什么“书吏告老”、“无人接手”,不过是温奇体贴为她铺设的台阶,一份不着痕迹的维护。
他保全了她的尊严,也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起点。
这其中的苦心与回护之意,她岂会不懂?若是蠢笨之人,或许会因这“借口”感到被轻慢,但她只觉得心头暖意融融,感激莫名。
温奇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果然没看错人,此子不仅聪慧,更识进退,懂感恩。
他愿意在林景如身上投注心力,一是怜才,不忍见明珠蒙尘;二是为应付骆应枢当日看似随意、实则不容拒绝的“提议”。
三麻,他亦有自己的官场考量——若此事真能在他治下做出些切实的政绩……
只是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
类似的奏折他从前并非没有呈递过,圣上要么留中不发,要么直接驳斥“不合时宜”。
为何独独这次,陛下虽未明确赞同,却留下了如此意味深长、可进可退的余地?
他的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难道……背后另有人推波助澜?
几乎是立刻,他想起了骆应枢当日那些语焉不详却又意有所指的话。
难道是这位世子爷?旋即他又暗自摇头否定了。
若那骆应枢当真存了毁掉林景如的心思,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然而,一想到自己废了许多心力的大事,或许会因某个人的一时兴起而有被毁的风险,温奇眼底沉了沉。
耳边仿佛又传来了林景如铿锵有力的承诺,他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属于老练官员的复杂谋算。
若骆应枢意欲何为,必不能让他因一人私念而毁了江陵的前程。
他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将事情问清楚些比较妥帖。
“这月时间里,世子待你如何?”温奇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随意地问道。
林景如此刻思绪尚且还沉浸在夙愿达成的喜悦之中,脑海思绪翻滚,不断推演着行事步骤,力争让每一处细节都毫无意外。
乍然听温奇开口询问她与骆应枢的事,愣了片刻,却不过一瞬,便已然想清楚温奇此问的深意与顾虑了。
她略作停顿,仔细斟酌着词句,既不愿因言辞不慎令温奇对她与骆应枢的关系产生误解,从而影响来之不易的机会,也需如实以告,免生后患。
“回大人,”她语气平稳,带着适当的恭敬,“世子初至江陵,对本地风物人情颇感新奇,故而时常命景如随行介绍。这些时日下来,世子……待人虽稍显随性,但与景如之间,倒也算相安无事。”
她并未说谎。
骆应枢固然多有刁难,但近些日子以来,那种针锋相对的恶意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怪的、带着探究与某种近乎幼稚的逗弄。
她说不清这种变化始于何时,或许是从金阳山回来之后?
他待她,不再像是审视一个需要彻底击垮的对手,更像是在……驯服一只偶尔会露出爪子、让他觉得有趣又略感麻烦的野猫。
虽然依旧令人烦躁,但比起最初那种赤裸裸的敌意与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眼下这种状态,反倒让她在紧绷之余,能稍作喘息,并暗暗观察。
“原来如此。”温奇点了点头,放下茶盏,目光变得更为直接,“那么,若你骤然接下衙门的差事,需时常在衙中应卯,恐不能再如往日般随侍世子左右……你可曾想过,会否令世子不悦?”
这话问得直白,几乎挑明了他的担忧:
他既想用林景如,又不想因此开罪骆应枢,更不愿看到林景如即将着手推动的要事,因世子的阻挠而夭折。
林景如何等聪慧,立刻领会了温奇话中未尽的深意。
她再次站起身,挺直了背脊,立于温奇下首,面容肃然,目光清澈而坚定,迎着温奇的审视。
“大人的顾虑,景如明白。”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然,圣上既已御笔亲批,此事便已非寻常地方政令,而是奉旨行事,体察上意。”
她略一停顿,继续说道:“世子乃天潢贵胄,深受皇恩,向来以圣意马首是瞻。景如愚见,世子即便知晓,亦当明白此乃为圣上分忧、为江陵谋福之举。若……若真有微词……”
她抬起眼,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
“那质疑的便非景如一介书生,或是大人您一方知府,而是……圣上明鉴万里的决断,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世子明理,必不至于此。”
她没有直接说骆应枢会支持,也没有说他一定会反对,而是巧妙地将此事与“圣意”挂钩。
质疑此事,便是质疑皇帝,这个帽子扣下来,任谁也得掂量三分。
话虽委婉,其中的机锋与底气,却让温奇听得心头一震。
门外传来几声急促的鸟叫,尖锐细长,划破了书房的宁静。
温奇闻言,先是愣了一愣,不知是被林景如这番滴水不漏却又绵里藏针的应答惊住,还是被那突兀的鸟啼扰了心神。
他此前只知林景如有才学、有韧性,却未料到她竟有如此玲珑心思与胆魄,能在瞬息间想到这一层连他都未曾彻底点破的关窍。
反倒是他自己,因过于忌惮骆应枢可能的反应,而有些瞻前顾后了。
如今圣谕在手,他行事便有了最大的依仗,即便骆应枢真想插手阻挠,也须先过了“是否遵奉圣意”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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