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
夜阑如水,一弯新月隐在流云之后,仿佛羞怯的少女以纱遮面。
微风拂过林梢,枝叶婆娑间漏下细碎的银辉,在地上勾勒出摇曳的暗纹。
夏蝉伏在古木枝干间,鸣声时远时近,为这静谧的夜色织就一张流动的音网。
远处偶尔传来夜莺的啼转,更添几分幽邃的意境。
夜风轻叩窗棂的声响中,突兀地混入几下克制的敲门声。
“是谁?”裴真夏指尖还悬在寝衣的系带上,蹙眉望向雕花木门——这般深夜造访,实在蹊跷。
“是哥哥。”
那道清泉般的嗓音穿过门扉,瞬间点亮了她紫罗兰色的眼眸。
来不及趿鞋,莹白的玉足直接踩过冰凉的地板,足尖带起的银发在身后划出欢快的弧度。
门开的刹那,月光为两人镀上银边。
温斯言蔚蓝的眼眸如静谧深海,此刻正漾着温柔的涟漪。
他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瞳孔中清晰倒映出她略显凌乱的银发和因匆忙而微红的脸颊。
“怎么不穿鞋?”他轻声责备,却已经解下自己的外袍铺在门前。
裴真夏闻言低头,这才发觉自己赤足站在冰凉的地板上。
莹白的脚趾无意识地互相蹭了蹭,在月光下泛起珍珠般的微光。
“还不是因为哥哥突然……”她声音渐低,尾音不自觉带上一丝娇嗔,指尖揪住兄长衣袖轻轻晃了晃,“若是提前告知……”
夜风穿过廊下,拂起她未束的银发,此刻哪还有半分平日清冷圣女的模样。
温斯言眸中的蔚蓝深了几分,唇角漾起无奈又宠溺的弧度——唯有在他面前,这个总被世人仰望的少女才会露出这般鲜活的神态。
“小无赖。”温斯言低笑,修长的手指轻轻刮过她挺翘的鼻梁。
月光为他的指尖镀上霜色,在那张瓷白的脸蛋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影。
蔚蓝眼眸中漾着纵容的波纹:“是哥哥不好。”他声音很轻,像在哄幼时那个赖床的小女孩,“我们夏夏最懂事了。”
皎洁的月华流淌在两人之间,将圣女难得的孩子气照得无所遁形。
她微微鼓起的脸颊,不自觉揪紧他袖口的手指,都与平日清冷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片刻的亲昵过后,裴真夏微微后撤半步,银发垂落肩头,在月色中泛着清冷的光晕。
“哥哥深夜前来……”她抬眸,紫罗兰色的瞳孔恢复往日的清明,仿佛方才的娇嗔只是月光造成的错觉,“应该不是来哄我的吧?”
夜风突然转凉,卷起窗边轻纱。
温斯言蔚蓝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食盒,揭开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月光:“桂花糯米藕。”清甜的香气瞬间盈满房间,“你小时候能连吃三块。”
食盒下层还温着杏仁酪,瓷碗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
他执起玉匙轻轻搅动:“灵力耗损后……”匙尖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响,“最该补气血。”
裴真夏的紫眸倏然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子。
她迫不及待地接过食盒,指尖捏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糯米藕,小口咬下时,甜香在唇齿间化开。
“哥哥竟还记得……”她唇角沾着一点蜜糖,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雀跃。
温斯言注视着她孩子气的吃相,眼底的蔚蓝愈发温柔。
待她放下玉箸,他才缓缓开口:“确实……还有一事。”月光在他眉宇间投下浅淡的阴影,“那日在曦云镇……”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食盒边缘:“你为何会与旁人同行?”声音依旧清润,却掩不住那一丝紧绷,“你本该在光耀殿。”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
他迅速垂眸,长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暗潮。
裴真夏捏着玉箸的指尖微微一顿。
月光在她低垂的睫羽下投落一片阴影,将紫眸中的情绪尽数遮掩。
“说来……话长。”她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我听见了,哥哥那日的话。”银发随着摇头的动作滑落肩头,“所以……偷跑出来了。”
食盒中的杏仁酪表面泛起细微的涟漪,倒映出她自嘲的苦笑:“不过是具分身罢了,本体还在那里……”
提到那个名字时,她无意识地用箸尖划着碗沿:“祁越泽只是……恰巧同路。”瓷碗突然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去参赛,我也去……仅此而已。”
温斯言刚要启唇追问,却在看清裴真夏眼神的刹那顿住——
那双总是清冷的紫眸此刻蒙着层雾气,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遥远的痛苦回忆。
她唇角勉强勾起的弧度让他的心尖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哥哥……别问了。”她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夜风里,“我不想说。”
温斯言喉结滚动,最终只是抬手为她拢了拢滑落的银发:“……好。”
简单的音节里压着千言万语。
他收回手时,指尖还残留着发丝的凉意,就像他此刻胸腔里那团无处着力的心疼。
裴真夏忽然抬眸,紫罗兰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流转着恳求的光泽。
“哥哥要替我保密。”她指尖缠绕着一缕银发,发丝在触及的瞬间褪为墨色,“至少这段时间……”
话音未落,如瀑的银发已尽数化作夜色,唯有那双澄澈的银眸依旧。
月光为她的新形象镀上朦胧轮廓,仿佛褪去圣洁光环的谪仙。
“别让祖母知道……”发色和眸色变化后的少女竖起食指抵在唇前,这个小时候惯用的保密手势让温斯言呼吸微滞,“我在这里。”
温斯言蔚蓝的眼眸深深望进她的银瞳。
“好。”
他抬手抚过她发顶,指尖在墨发间停顿一瞬。
没有多余的誓言,只这一个字,却比任何契约都重。
月光为两人交叠的身影勾勒出银边,将这一刻的默契封存。
……
待温斯言离去后,裴真夏刚松下一口气,忽而耳尖微动——
纱帘外传来极轻的窸窣声,像是夜风卷落了一片叶,又似狸奴踏过屋瓦。
她银眸一凛,赤足无声地踏上锦褥,指尖掀起窗帘一角——
“!”
一团火红的发顶猝不及防闯入视线。
季宴礼正扒在窗棂上,龇着虎牙冲她笑,发梢还沾着夜露的湿气。
月光将他乱翘的红发镀成暖橘色,活像只偷溜进屋檐的大猫。
裴真夏的银眸微微睁大,长睫如蝶翼般轻颤了一瞬。
“……阿礼?”
她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怔忡,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窗纱。
月光流淌在两人之间,将少年发梢的露珠照得晶莹剔透。
季宴礼的耳尖在月光下泛起薄红,却仍固执地趴在窗台上不肯挪动。
“我……”他声音闷闷的,赤红的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遮住了闪烁的眼神,“就是来看看……”
藏在身后的手突然递出个小布包,油纸里裹着几块歪歪扭扭的桂花糕。
糕点边缘焦黑,显然出自某个不擅厨艺的少年之手。
“那个……”他别过脸去,喉结滚动,“听说……灵力耗尽后吃甜的比较好。”
夜风拂过,吹散了他最后一句话,却吹不散空气中突然弥漫开的、混合着焦糖与青涩的甜香。
裴真夏的目光落在那个皱巴巴的油纸包上,银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个……”她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尚带余温的食盒,“方才已经……”
话音未落,季宴礼的手腕突然一抖。
油纸散开,露出里面焦黑得几乎辨不出原型的块状物。
夜风卷起一缕可疑的糊味,与屋内残留的桂花甜香形成惨烈对比。
少年赤瞳中的光彩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连翘起的红发都似乎耷拉了几分。
裴真夏的指尖在空中顿了顿,突然伸手拈起一块勉强能辨认形状的桂花糕。
“正好……”她小口咬下,唇角不自觉扬起,“还饿着呢。”
焦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让她的眉眼弯成了月牙。
季宴礼呆愣地望着她,赤瞳中映着少女被月光温柔勾勒的轮廓——银眸如水,笑靥生辉,连唇边沾着的糕屑都灵动得让他心跳失序。
“阿礼真贴心。”她又咬了一口,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还记得我最爱这个。”
少年突然咧嘴笑起来,红发在夜风中欢快地翘着,活像只得到主人夸奖的大型犬。
他无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窗棂被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夜风裹挟着他低哑的嗓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湖面。
季宴礼别过脸去,红发遮掩下耳尖烧得通红,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棂的木纹,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又挤出几个字:
“……下次,会做得更好。”
月光为他颤动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少年此刻的模样,比任何精心雕琢的桂花糕都要甜上三分。
裴真夏咀嚼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月光下,季宴礼单薄的衣衫被夜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发梢的露珠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她心尖蓦地一颤,方才还甜香的糕点突然失了滋味。
“阿礼……”她捏起一块最完整的桂花糕,指尖穿过窗棂,“你也……”
夜风卷着未竟的话语,将她的黑发与他的红发缠绕在一起。
少年呆愣的模样倒映在她清澈的银眸里,让她无意识放柔了嗓音:
“外面冷。”指尖的糕点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进来吃吧。”
窗纱拂过两人相触的指尖,像一场心照不宣的邀约。
季宴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赤瞳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在触及她指尖的温度时,鬼使神差地点头。
裴真夏向后退了半步,给他让出翻窗的空间。
少年动作利落地跃入室内,带进一缕清冷的夜风,却在落地时刻意放轻了脚步,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室的静谧。
“就……就坐这里吧。”她指了指窗边的矮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月光透过纱帘,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季宴礼规规矩矩地坐在榻边,双手捧着那块桂花糕,吃得格外认真。
每咬一口,就忍不住抬眼偷瞄她一下,赤瞳中盈满雀跃的光。
夜渐深,裴真夏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季宴礼立刻站起身:“我该——”
话音未落,天际突然炸开一道惊雷。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瞬间将季宴礼的红发淋得湿透。
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滚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雨太大了……”裴真夏的指尖无意识揪紧了窗纱,银眸中映出少年狼狈的模样,“明日还要赶路……”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融在雨声里:“……留下吧。”
季宴礼浑身僵直,耳尖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脖颈。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数次,最终只挤出一个带着颤音的:
“……嗯。”
雨幕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帘,却遮不住那双赤瞳中炸开的璀璨星光。
雨势渐急,敲打在窗棂上的声响如同擂鼓。
裴真夏伸手拉住季宴礼的衣襟,冰凉的布料已被雨水浸透,紧贴着他灼热的肌肤。
她指尖一颤,却未松开,反而稍稍用力——
“进来。”
两个字,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让少年呼吸骤停。
季宴礼僵硬地撑窗而入,带进一阵潮湿的夜风与水汽。
他站在窗前不敢妄动,发梢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声。
裴真夏取来绢帕,抬手为他拭去额前雨水。
季宴礼下意识低头配合,鼻尖险些触到她扬起的黑发。
那股清冷的幽香让他喉头发紧,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又展。
“冷吗?”她问。
季宴礼摇头,却在她指尖掠过耳际时打了个明显的寒颤。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的部分随着火光轻轻摇曳,如同纠缠的藤蔓。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裴真夏的绢帕停在少年通红的耳尖,忽然意识到——
太近了。
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悬着的水珠,近到能感受到他紊乱的鼻息,近到——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验证那个突然闯入脑海的荒唐念头。
裴真夏的指尖突然一颤。
那些曾在论坛里惊鸿一瞥的绮丽文字,此刻突然在记忆深处苏醒,化作千万只振翅的萤火。
那些被标红加粗的段落——“季宴礼将她抵在百年紫檀雕就的廊柱上,鎏金缠枝纹硌着蝴蝶骨”,“银发如月华倾泻,与灼热吐息缱绻交缠”——每个标点都化作滚烫的烙印,从耳尖开始燎原,直至锁骨凹陷处都泛起珊瑚色的潮汐。
绢帕从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覆在季宴礼的靴尖。
她仓皇抬眸,正撞进少年赤瞳深处的困惑与关切。
那双眼太干净,反倒衬得她心头那些荒唐念头愈发不堪。
“抱、抱歉……”
向来清冷的嗓音罕见地打了结。
她急退半步,却不慎踩到曳地的寝衣下摆,整个人向后仰去——
季宴礼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的腰肢。
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衣料,烫得两人同时僵在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季宴礼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腰肢,隔着轻薄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她骤然紧绷的肌理。
他赤瞳微微睁大,呼吸都屏住了,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裴真夏的黑发从肩头滑落,有几缕甚至缠上了他的手腕,凉丝丝的触感却让他掌心愈发滚烫。
她仰倒的姿势让寝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如玉的锁骨,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带着桂花糕的甜香和雨水的清冽。
季宴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不敢有丝毫动作,连指尖都不敢多收一分力,生怕唐突了怀中人。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瞬间照亮了室内。
裴真夏这才惊觉自己竟下意识攥住了他的前襟,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她慌忙松开手,却不小心碰到他裸露的脖颈肌肤,触到一片惊人的热度。
“我……我没事了。”她声音轻若蚊呐,睫毛飞快地颤动着,在眼下投落不安的阴影。
季宴礼如梦初醒般松开手,却因退得太急,后腰撞上了桌角。
他硬生生咽下一声闷哼,红发下的耳尖已经红得滴血。
两人之间忽然空出一段尴尬的距离,只有地上那方绢帕,还静静躺在他们之间的光影交界处。
季宴礼的手掌紧紧扣在她纤细的腰际,两人之间仅剩寸许距离。
裴真夏的黑发如瀑垂落,有几缕不经意缠上他的指尖。
少年呼吸骤然急促,赤瞳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
“夏夏……”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窗外一道闪电劈落,刹那间的白光映亮两人交缠的身影。
裴真夏的银眸微微睁大,清晰地看见——
他喉结滚动时绷紧的颈线,以及……眸中那抹再也藏不住的炽热。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裴真夏拢了拢微散的衣襟,银眸瞥向房中唯一的床榻,又飞快移开:“……雨太大了。”
季宴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红发下的耳尖又烫了几分。
他僵硬地指了指地板:“我睡……”
“会着凉的。”她打断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明日……还要赶路。”
最后四个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尾音消失在转身时带起的微风里。
床榻边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两人拉长的影子投在墙上,暧昧地交叠在一起。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少年呆立片刻,突然大步走向柜橱,抱出两床锦被,在床榻中间筑起一道分明的界限。
“这样……”他将其中一床铺得平整,声音闷在雨声里,“可以吗?”
裴真夏看着那道歪歪扭扭的“楚河汉界”,唇角无意识地上扬。
她轻轻点头,黑发在枕上铺开如月光流淌。
两人背对背躺下,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季宴礼的脊背绷得笔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裴真夏却能清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雨声渐密,将心跳声掩藏得很好。
夜雨如注,雨滴拍打窗棂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裴真夏站在床榻边,指尖轻轻抚过锦被上绣着的缠枝纹。
季宴礼已经背对着她躺在了床榻最外侧,整个人几乎要掉下去,只占了窄窄的一线位置。
他连外袍都没脱,湿漉漉的红发在枕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阿礼。”她轻声唤道,“你这样会不舒服。”
少年浑身一僵,慢吞吞地往里挪了半寸,却仍固执地面向床外。
裴真夏叹了口气,从柜中取出干净的中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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