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鹿山的清晨总是带着药草的清香。葛榆踏过沾满露水的草地,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宽大的衣袖被山风鼓起。他弯腰查看新栽种的黄精,忽然听见山谷传来不寻常的声响。

葛榆皱眉直起身,常年行医的敏锐让他立刻循声而去。穿过一片茂密的忍冬藤,他在一丛杂乱的树丛中看见一团凌乱的彩云。

不,那不是云。

彩云中伸出一只染血的手,指甲如花瓣般透着淡淡的粉。

葛榆快步上前,轻轻拨开缭绕的云气。彩云散开,露出张苍白如纸的脸。月白衣裙上绣着百种花卉,此刻却被血染红了大片。

疏花元君在剧痛中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

凡人?!她下意识想召出护体仙光,却因伤势过重只咳出一口血来。

“别动。箭上有毒。”

葛榆小心地扶起疏花,发现她背后插着半支断箭。

猎户的弓箭怎么会射中天宫的神仙?不过眼下要紧是先带花神回医鹿山取出断箭,替她疗伤。

“多有冒犯,元君暂且忍耐一下。”

他告罪一声,将疏花打横抱起。

疏花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动不了,只能任由这个陌生人抱着她穿过树林,走进不远处一间茅草覆顶的木屋。

屋内药香浓郁,葛榆将她放在竹榻上坐,让虚弱的疏花暂且早在自己身上。

“凡人的方法怕在元君身上不合适……多有得罪。”

基近昏厥的疏花看着葛榆熟练地焚香净手,解开自己身前的腰带和衣襟,胸口朝下趴在榻上。

疏花心下,此人应当不是普通医者,难道是人界修炼的医仙,名为葛……下一刻剧痛袭来,她彻底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屋内点着安神的檀香。疏花元君发现自己趴在榻上,背后伤口被敷了药,清凉舒适。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仙力恢复了些许。

“元君醒了?”葛榆端着药碗进来,见她睁眼,眉眼舒展开来,“正好。身子可有好些?”

疏花元君戒备地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你是……医仙,葛榆?”

“正是。”葛榆将药碗放在她手边,“此处医鹿山,元君中箭倒在林中。”

“中箭……”疏花沉吟,“我循着花香一路至此,不想被凡人误认为林间的野兽。好在医仙及时发现,多谢相救。”

“元君可在医鹿山安心养伤,若有需要,只管招呼山中弟子。”

“多谢。”

葛榆不便打扰,起身准备离开。疏花颔首致谢后,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不同天宫的仙,眼前的医仙更像凡尘间的男子,举手投足间皆与众男仙不同。

手中的汤药温热,药汁入口的瞬间,疏花差点吐出来。又苦又腥,还带着诡异的辛辣。葛榆早有预料般递上一碟蜜饯:“良药苦口。”

疏花连吃三块蜜饯才压下那可怕的味道。

窗外忽然传来沙沙声,她转头望去,看见山坡上大片光秃裸露的黄土。

“那里是……”

“去年山火所毁。”葛榆顺着她视线看去,“因是天火,恐怕恢复还需几十年,或是几百年。”

疏花元君心中一动:“可否带我去看看?或许,我能帮上忙。”

葛榆想劝阻,却在她倔强的眼神中妥协,取来一件外袍披在她肩上。

“切莫逞强。”

天火烧毁的土地呈现黝黑,缝隙中甚至能看见点点火星。

疏花用脚步丈量了一圈,终于寻到一处焚毁不算严重的。踩上泥土的刹那,地面立刻冒出点点绿芽。她惊喜地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更多嫩芽破土而出。

“这是?”葛榆惊讶地看着瞬间破土而出的绿色。

“树。”疏花元君微笑,“神树的生命力远比寻常花草强,但愿它能继续生长。待它长大,根系会慢慢净化这片土地,将土壤里残留的天火余力吸取干净。”

她欣慰地起身,却忽然踉跄了一下,葛榆连忙扶住她。

“今日先到此吧,我带元君回房那个歇息。”他不由分说将她抱回屋内,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

疏花伏在他肩头,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药草与阳光的气息,莫名安心。

“多谢医仙。”

七日转瞬即逝。

在疏花的神通与葛榆的医术共同滋养下,树苗抽枝展叶,青翠的生机已初见规模。

“还未请教元君,种下的是何树?”

疏花指尖轻点嫩叶,含笑反问:“医仙希望它是什么?”

“我?”葛榆微怔,目光落向远处。风掠过他的鬓发,带起一阵清苦药香。

他沉吟道:“若要根系深固,当择枝干遒劲之木……比如,槐树?”

“槐花是……”

槐花,正是司花名录中,专属于疏花元君的象征。

疏花耳尖蓦地染上绯色。她低头拨弄幼苗,余光却瞥见身旁人正望着树影出神。

“医仙的本名……”她轻声道,“可便告知?”

“单名一个卿字。”

“葛卿?”

“元君呢?”

“我的原名姓颜。”

当晚,疏花元君在梅树下向葛榆告别。

“百花宴在即,明日我必须回天宫了。”

月光为她镀上银边,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葛榆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枚香囊:“药草香囊,可安神。”

疏花元君接过香囊,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了缩。

“我……还能来医鹿山吗?还能来寻医仙,看望树苗吗?”疏花元君低声询问。

“当然。元君若想,随时欢迎。”

忽然,抬眸相视的瞬间,似有什么往心底扎根。

“我就在蓬莱仙岛……或许,医仙会有去仙岛采药的时候……”

葛榆怔愣片刻,垂下眸子,试探着捏住疏花的指尖。

“会有的。”

旋即,疏花化作一缕香风消失在月色中。

葛榆站在梅树下,直到露水打湿衣襟。

此后三年,葛榆以寻访珍稀药材为由频繁往返蓬莱仙岛。每次都会“偶遇”采集仙葩的疏花。他们在花神居所——百花秘境中相会,疏花教他辨认仙草,他则为她讲述人间见闻。

这日,葛榆刚到秘境,就被疏花拉进一片牡丹丛中。

“天宫有人来。”她紧张地传音。葛榆立刻屏息,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元君?疏花元君?”是个仙娥的声音。

疏花元君示意葛榆别动,自己整理衣衫走出花丛:“找我何事?”

“墨神大人派人来问,下月纳采之礼的礼服式样。”仙娥恭敬道。

葛榆望见疏花背影一僵,随即说道:“按旧例便是。”

待仙娥离去,葛榆从花丛中站起,脸色苍白:“纳采之礼?”

疏花不敢看他:“天君百年前就将我指婚给墨神了。”

沉默如重锤落下。

“为何从未与我提及?”

“因为……我不知如何告知……我不想与你分开。”

葛榆忽然抓住她的手:“跟我走吧,去人间。”

“你疯了吗!”疏花元君抽回手,“若被天君发现,你我都活不了。”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你嫁给别人?”葛榆眼中燃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你不是说,不想与我分开吗?”

疏花元君抚上他的脸:“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何况是仙?”

疏花突然吻上消沉之人的唇。花香瞬间淹没了葛榆的理智,他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蓬莱仙岛与人间、天宫的时间流速不同。”分开时疏花元君喘息着说,“蓬莱三日,天宫不过一时辰。"她指尖轻划,似有红艳牡丹在葛榆脖颈胸前疯长,“医仙可愿与我在此,偷渡浮光?”

葛榆凝视她许久,郑重地取出一根红绳系在两人手腕上:“人间习俗,结发为夫妻。”

疏花眼中含泪,拔下鬓边珠花系在绳上:“此簪为凭。若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结为夫妻。哪怕沦为凡尘一粒,我们不再分开。”

他们在花海中相拥而卧,不知今夕何夕。

这样的秘密相会持续了又两年。葛榆每次都会带来特制的香囊,掩盖交合的气息。疏花则用仙法混淆天机,让巡界天兵察觉不到异常。

直到那个雨夜。

雨幕如织,将竹舍笼罩在氤氲水汽中。檐下风铃叮咚,却掩不住屋内急促的喘息。

疏花元君在葛榆怀中突然干呕起来,脸色煞白。葛榆指尖搭上她腕脉,神色几变——先是困惑地蹙眉,继而瞳孔骤缩,最后竟连把脉的手都颤抖起来。

疏花抚上小腹,仙识扫过的瞬间,脸上血色褪尽。

葛榆突然将她拦腰抱起,在雨声中转了个圈。

“你别——”疏花笑着慌忙环住他脖颈“名字,可有好的想法?”

葛榆将她轻轻放回榻上,指尖描摹她眉眼说道:“我想以你我二人之名各取一字。”

“葛、疏?”刚出口,疏花噗嗤笑出声,“不成不成,会被有心无心之人捉弄的。”

“不。是——颜卿。”

葛榆一字一顿说出,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下。

疏花虽喜欢此名,转念一想又怕此名暴露了二人的私密。

“不如……颜转砚,卿化清。砚台承墨,清泉涤笔。”

“一字如墨,一字清泉,愿他明辨是非,成为这乱世中的一盏明灯。”

转眼五个月过去,疏花元君用仙法遮掩日渐明显的孕相,但侍女青蕊还是起了疑心。

“元君近来气色不佳,可要请药王看看?”一日更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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