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越清音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瞪瞪地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细白布帐,轻盈的纱布四面垂拢,被花窗投进来的日光照得金灿灿的,乍一眼好像卧在了明亮的金笼子里。
越清音坐起身,用宿醉的迟钝脑子想了想,终于记起这是越柳营设在融州城的客馆,平日只用来招待到访的贵客。
昨日慕相玄出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寻找托辞应对越将军。
他担心兄妹二人回去就要挨军法,于是将两人送来这儿,让他们先将就住着,等他处理好了再回去。
原本越清音说不必麻烦,横竖已经在望月坊定了上房,不如在那边睡一夜就好了。
但向来百依百顺的少年一反常态,执拗地拒绝。
他说除非他死了,不然她这辈子也休想在男风馆里过夜。
越清音只好遗憾地踏出富贵奢靡的花楼,来到这所朴素清净的客馆。
眼下晨光明媚灿烂,睡饱觉的少女洗漱完就恢复了精神活力。
她换上慕相玄提前准备的衣裙,兴致盎然地编了发辫,浅色发带俏生生地迎风轻扬。
“二哥!二哥!”
乌维言困得睁不开眼,可敲门声越来越大,客馆的榆木门框嗡嗡直震。
他勉强提起一口气,踉踉跄跄荡到门边,拉开房门:“做什么……”
啪地一声,神采焕发的少女将拧好的干净帕子盖上他的脸,清凉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强行揪回他游离大半的神魂。
乌维言打一激灵,下意识抓住帕子抹了把脸,听见义妹迫不及待的催促声。
“二哥快收拾!今日我们出去买东西!”
越清音今日醒了酒,再回顾昨夜之事,就忍不住直跺脚,怪自己糊涂!
真不该听了那小倌受后娘折辱欺负的凄惨遭遇后,就早早地成了惊弓之鸟,对她尚未过门的继母感到畏惧害怕——
毕竟俗话说,做贼的不全黑,当官的也不全白。
越清音想,那后娘当然也不全是恶的。她还未亲眼见过人,怎能如此草率地认定她的继母就是心狠手辣的呢?
更何况,屠军师让她多入红尘、修结善缘,说不定,这道赐婚圣旨也是她的善缘呢。
此时已经红日三竿。
越清音与乌维言走入摩肩擦踵的街市,早膳也没吃就往两侧铺子里扫视。
乌维言问:“说吧,今日你想买些什么?”
越清音将自己晨起时的懊悔同义兄说了,又道:“你想想,人家可是权门贵戚养出来的金枝玉叶。”
“她突然被圣上赐婚,要背离故乡,远远地嫁到融州城来,想必心里也不好受。”
越清音将己度人,当初二皇子说要与她联姻,她也提心吊胆过很长一段时间。
如今圣上没看上她,看上了她爹,于她是种解脱,但于人家姑娘来说,何尝不是种无妄之灾、也令人家提心吊胆的呢。
乌维言觉得有理,但还是安慰义妹:
“越将军虽然年近四十,但好歹英武不凡、人品贵重。而且徐郎半老,他还残存几分姿色,也不算是糟糕透顶的归宿……”
越清音幽幽叹气:“即便如此,男子还是粗心,况且我爹大半颗心都系在越柳营上……”
她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义兄的肩:“所以,照顾好远道而来的继母的责任,就只能由我们越氏双杰来承担了!”
在乌维言逐渐被感化、变得同样坚毅的眼神下,越清音大手一挥,笃声道:
“今日的任务,就是为我们的继母挑选礼品,务必让她感受到我们的善意!”
善意的兄妹俩将自己身上摸了个遍,好不容易才凑出十来块碎银,大部分还是昨日慕相玄荷包里剩下的。
二人头抵着头,数了数可怜兮兮的余银,窘迫得直搓手。然后又互相宽慰着“礼轻情意重”,昂首挺胸走向两侧商铺。
银钱不多,越清音精打细算,仔细挑了些讨女子喜欢的精巧玩意儿,又特意往吉祥喜庆的方向选。
随着日头往西沉,两人手上逐渐多了东西,步子一拐,准备跨入新店时,少女的目光被店门前的小摊牢牢牵引住。
小摊老板很是机敏上道,立即招呼:“姑娘,有新来的话本子,要不要瞧瞧?”
这摊子不大,但五彩斑斓,林林总总码了不少书籍画册。
越清音的视线徘徊在前排的志怪话本子之间,打头有本书册,蓝底封皮上绘了位簪花仙子,跨骑一吊睛白额虎,虎容震怒,正欲扑敌,怎么瞧怎么新奇有趣。
乌维言见她目不转睛,立马摊开手给她看所剩无几的银两,制止道:“不可以买无用之物,咱们不剩什么钱了!”
越清音不服气,顶嘴道:“怎么就无用了,说不定她也爱看话本子呢!”
乌维言直言击破她的幻想:“只听说过大家闺秀爱看些诗啊词啊的,没听说过她们还爱看人骑着大虫打打杀杀的。”
越清音被哽得一噎,无法反驳。
她瞟了瞟孤零零的几个银钱,耷拉下脑袋准备离开。
小摊老板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连忙拦道:“二位先别急着走!是要买书给旁人吗,小的这儿也有些闺秀爱读的诗词,说不定能合二位心意!”
闻言,越清音止住脚步,与乌维言对视一眼。
两人恍然想起未来继母的门第身份,不约而同觉得赠书或许是个好主意,于是又蹲回小书摊面前。
只是兄妹俩不学无术,分不清诗词好坏,只能托老板帮忙挑选,老板二话不说就应了:“不知二位是要赠书给何人?”
两人抓耳挠腮了会儿,实在不清楚继母的情况,便含糊道:“是位新婚的女子……”
“哟!”
书摊老板眼珠子滴溜转了圈,立马凑近压声道:“新婚女子,蜜里调油,看什么伤春悲秋的诗词呀!”
“我这儿有几本新鲜话本子,巫山洛浦,儿女情长,在新婚妇人间卖得可好了,就连大户人家的主母也遣下人过来买呢!不怕二位的友人不满意!”
“竟比诗词还受欢迎?”两人迷茫道。
“那当然!”书摊老板拍着胸脯保证。
他得意洋洋地想,那几本话本子图文并茂、花样俱全,于羞涩又好奇的新婚夫妻而言,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绝世好书,幸亏他慧眼识珠早早订了货,不然都难抢到货尾!
书摊老板目光掠过二人手中的银两,嘿嘿笑道,“就是拿货很不容易,所以这价钱嘛……”
纯朴的兄妹俩真当遇上了鸿篇钜制,为了讨赐婚而来的新娘子欢心,很大方地挑出银子拍到书摊上:“价钱好说,给我们来一份!”
“好嘞!”老板乐颠颠地应了。
越清音眼巴巴地等着他取话本子出来,谁知只见他从书摊底下掏出个严密包裹,里外三层都是厚实油纸,连一丝书缝都看不着。
书摊老板摆出副“你懂我也懂”的娴熟表情,推到两人面前。
两人迟疑地对视一眼,不明白为何包得如此严实,莫非旷世之作纸张矜贵,不能随便见光?
书摊老板将他们的犹豫收入眼底,却误解了,了然于胸地挤眉弄眼。
“我懂,虽有油纸包裹,但也招人视线,需不需要我帮忙送到府上?”
两人听闻还有这等便利好事,当即爽快答应:“好啊!”
只是二人如今暂住客馆,收取不便。
于是兄妹俩一商量,说道:“有劳老板,将这几本大作送去越柳军营。”
越清音笑眯眯地补充道:“你送到慕将军的帐子里,就可以了!”
*
这边兄妹二人经书摊一事,彷若打通任督二脉,发现了最省心也最妥善的选礼法子。
二人逢店就问有无商货适合新婚女子,能否帮忙送到越柳营中。
多数商铺不得要领,同二人大眼瞪小眼,但也有些格外圆滑的——例如成衣铺子的女掌柜。
老板娘听言先是一怔,待抬头看清是对鲜嫩俊俏的少年男女,登时人情练达,一张圆脸笑开了花:
“新婚是吧?给姑娘穿的是吧?”
兄妹俩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老板娘懂了,手绢儿一扬,笑道:“二位可算是找对地方了,奴家这儿样样齐全!”
越清音问清能帮忙送到越柳营,便数数剩余不多的银两,全部放到老板娘的手心里:“那劳烦掌柜帮我们掌掌眼,挑些好的……”
然而话未说完,老板娘就风情万种地撞了撞她的肩。
她同少女咬耳朵道:“放心,保管让你家夫君一整夜都叫你心肝!”
越清音莫名打了个冷颤。
成衣铺子的不远处,正与手下巡城的少年将军莫名打了个喷嚏。
下头有个络腮胡将士挤上前来:“将军,别是风寒了吧?”
正是前儿在演武台讨饶的士兵刘家二郎。
昨儿越将军连夜差人去捉越清音兄妹俩,结果士兵们无功而返,都说找不着人。
营中将士们私底下都说,是那越氏双孽故意躲了起来,不知去哪儿胡闹了。
刘二也不意外,大咧咧道:“将军你别想费心找人了。”
“越姑娘熟知融州城的大街小巷,只要她有心想躲,营里的人就不可能找得到她。”
他打了个哈欠,算是宽慰自家将军:“小姑娘性子贪玩,等她玩尽兴了,自然就会回来,你何必担心忧虑,白白伤了自己身子……”
慕相玄懒得解释。
但他倒有兴致多问一句:“从前她出营玩耍的时候,你们也找不到她?”
刘二自然道:“是啊,融州城那么大,找个人可不容易。”
“找她很容易,”慕相玄轻声道,“是你们不用心找。”
刘二不服气,想要辩驳,慕相玄已经领着人继续沿着街市往前巡逻了。
少年一边走,一边说道:“晨起清凉,早集热闹非凡,她喜欢去那边看新入城的驼队,要尝新鲜的奶酒与糖胡饼,要逛逛新支起的小摊子,总爱挑些古怪的小东西。”
“晌午日头大了,她在街市逛不了一会儿,就要寻个茶楼或酒家,尤其偏爱于厅堂内有说书唱戏曲的,一壶清茶,两碟小糕,她就能坐着听好久。”
“到了傍晚,她玩累了想回营了,可见到落日就爱打盹,于是总会在城西的河堤坐下,乖乖看着鸭子凫水,等到有营中将士路过,分她一匹马再骑回家。”
慕相玄侧目,远远望向街市里的成衣铺子,一眼看见少女站铺子门口东张西望、挑选茶楼的身影。
他轻声重复道:“分明是你们不用心找。”
刘二顺着他的视线发现兄妹俩的人影,吓了一跳,只道见鬼了。
他忙捞着他家将军的肩膀转过身去:“别看了,找到人又舍不得强捆回去,待会儿越将军要怪罪我们纵容包庇了!”
一行将士稍走远了些,直到经过钱庄大门才停住脚步,要取用银钱的人顺道进去取些。
有位年轻士兵收起新取的钱袋子:“哎,你们没家室的不知道,家中有女眷,银子花得就是快。”
他状似抱怨,脸上却是喜眉笑眼:“我夫人总爱乱买东西,衣裙呀首饰呀,每日打扮得跟花儿似的。我这做丈夫的,时不时就要来支取一次银钱,哎哟,苦恼呀……”
几个光棍同伴听了大怒,纷纷叫他闭嘴,不然当场打死。
唯有慕相玄刚取了银两,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表示理解:“我的女眷也爱乱买东西,昨儿还叫了二十名小倌,要买他们一夜,真是让人苦恼。”
将士们:“……”
……将军你要不长点心呢,这是乱买东西的问题吗?
而刘二不知何时买了坛酒回来,美滋滋道:“你们到底年轻,没经验,该学学刘二哥我。”
“家妻买了啥,我偷偷退回出去一点,她不会注意到,我还能换点酒钱……”
话音才出,嘘声一片。
方才取钱的士兵直呼贼头贼脑,非大丈夫所为,不多时两人就吵成一团,身边的将士们劝个不止。
慕相玄最不喜听杂声,索性转头望回成衣铺子的方向。
系着浅色发带的少女刚从女掌柜手里接过找钱,笑逐颜开地领着义兄去茶楼。
她穿了套嫩黄的褙子旋裙,比昨日那身士兵夏衫更衬她百倍,柔软裙摆会随着步伐绽开,在人群中也十分鲜妍惹眼。
这身衣裙是他昨夜匆匆敲开铺子的门买的。
原本还担心她又会说出“予我衣食,是为父母”那样耸人听闻的话语,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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