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了——他们在那儿!”

南般若屏住呼吸。

她不敢再发出声音打扰兄长,只敢用力抓皱他肩膀上的衣料,提心吊胆地掠过一座座金碧辉煌的琼楼。

前方宫道不再繁华热闹。

左右两面黄瓦红墙,嵌一条青砖大道,笔直通往皇城。

宫道尽头,两扇厚重玄门早已经被打开,战车可以畅通无阻驶入。

从远处望去,那座皇城就像是一只蛰伏在暗夜之中的巨兽,悄然张开了血盆大口,黑暗深处藏着森冷獠牙。

“黑啊!”南念一沉声感慨。

他脚步一错,咔嚓踏碎一处弯月檐角,掠过十数丈距离,啪一声轻响,落在宫道左侧的高阔红墙上。

南般若感觉自己的心脏坠在了身后,荡一个大秋千,晃晃悠悠追上来。

“唰,唰,唰!”

南念一在高墙上方疾速飞掠,焚金诀催动到极致,足尖几乎不沾黄瓦。

斜下方,战车轰隆飞驰,青道与红墙闷闷震颤。

它距离那两扇洞开的玄门越来越近,兽首门顶上方开始簌簌落灰。

南般若的心脏吊到了嗓子眼。

“唰——”

紧追战车的尾迹,南念一脚踏墙壁,斜飞而下。

‘快……快……快……’

南般若只恨不能把身体化成一道风,给兄长添一些助力。

“砰!”

朱红墙壁上留下寸余深的足印,南念一全力俯冲,脚下擦出一道道长火星。

战车距离玄门越来越近。

三十丈……二十丈……不到十丈!

南念一深提一口气,猛然发力踏碎墙砖,携风雷之势,撞至车马前!

“吁——!”

八匹雪驹长声嘶鸣,前蹄腾空,后肢蹬地。

驾车的人反应迅速,勒马、压辕一气呵成,巨大的惯性带着战车斜划半道长弧,车轮与青砖刺耳摩擦,火星飞溅。

“大公子?!”驾车人震惊。

南念一匆匆一揖,踏过前板跳上战车。

南般若的视线投进车厢,只见父亲南戟河端坐正位,身披战甲,膝上横刀。母亲天枢坐在一旁微笑烹茶,茶汤碧绿,茶雾间有白毫银针浮沉。

左右两侧都是脸熟的叔伯,高手中的高手,精锐中的精锐。

战车急停,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车门。

“父亲!”南念一沉声道,“天佑帝投靠了蔺青阳,宫里有陷阱,快撤!”

众人面色微变。

南戟河目光炯炯:“你如何得知?”

南般若紧张地攥住兄长肩膀上的布料。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性情肃重刚直,一生不信怪力乱神。此刻时间紧迫,若说那些,必是掰扯不清。

南念一沉默一瞬:“宫中有人给我递了消息。”

南般若:“……”

兄长实在不擅长撒谎,这理由找得简直没眼看。

她赶紧出声替他找补:“阿父如果不信,那就打开密诏看看,上面是不是一个字也没有写。”

南戟河蹙眉:“胡闹。”

说着胡闹,手却探到身侧,从匣子里取出那张封装的密诏,拆线。

大手一挥,诏书骨碌滚开。

南戟河目光逐渐变得凝重。

见状,南念一果断火上浇油:“蔺青阳是打算娶了宣姮,兵不血刃改朝换代。宣赫为了活命,甘愿把祖宗基业拱手让人,只求做个富家翁。父亲,我们一家性命,就是宣赫交给蔺青阳的投名状!”

这一纸空白密诏在南戟河掌心一寸寸皱紧。

空气愈发凝重。

“嗒嗒嗒嗒嗒!”

忽然一串马蹄声疾驰而来。

玄门外动静这样大,自然惊动了内城里的禁卫军。

“主君,”驾车的破军叔沉声禀道,“副统领小武大人过来了。”

南戟河浓眉微蹙,放下膝间宝刀,起身踏出战车。

今夜与他联手诛杀蔺青阳的重要人物,是禁卫军大统领,武白鱼。

那一位市井出身,年少从军,征战沙场,凭借自身本事杀开一条血路,成为当世鼎鼎有名的大宗师。

如今上了年纪,却也宝刀未老。

他与南戟河有过生死相交的情分,彼此惺惺相惜。

武白鱼曾经在战场上捡到过一个失怙失恃的幼童,带在身边当作亲生儿子抚养长大,手把手教会一身好本领。

这幼童便是眼前这位小武大人,武小鱼。

“炎洲君。”武小鱼跃下马背,重重一拱手,“形势紧迫,何故在此耽搁?”

南戟河立在战车首,视线居高临下锁住对方身影。

直到武小鱼承受不住压力,咬牙抬眼望上来,南戟河这才缓声开口:“你父亲在哪?”

“哦,”武小鱼语速稍快,“是这样,陛下为了拖住蔺贼,不得不与蔺贼走得近,家父担心动手的时候蔺贼会拿住陛下威胁我等,为了确保陛下安全,家父不得已留在了宴殿,由我来此接应。”

武小鱼生得眉清目秀,是一张很讨喜的脸。

他再次催促:“炎洲君,家父恐怕已经等急了。”

南般若走出战车,站在父亲身旁。

她道:“阿父,武大统领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蔺青阳想伤他,也绝非易事。”

武小鱼循声望向她。

看清她的模样,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滞。

她好像月光下的雪。

清澈、纯净、泠泠皎皎,直击心灵的美丽,叫人不敢大声呼吸。

“令爱说得是。”武小鱼别开眼,“炎洲君,请速速动身吧。”

南般若问他:“所以武大统领为什么悄无声息就被害死了,是因为他不曾防备你这个至亲之人吗?”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猝不及防之下,武小鱼根本来不及控制表情,惊骇之下甚至无意识后退了半步。

南戟河双目如电,倏地盯住对方的眼。

“你……”武小鱼咬牙硬撑,“休得信口雌黄!”

南般若只静静地望着他:“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了。”

武小鱼眸光剧烈闪烁。

他见势不妙,疾退几步,手一挥,左右禁卫军一拥而上,将他护在正中。

南戟河震怒:“竖子!”

“炎洲君!”武小鱼扬声叫道,“你披坚执锐,马踏宫门,难不成是想造反吗!”

他强作镇定,反咬一口以掩饰心惊。

“来人,把他们带进宫里,听候陛下发落!”

禁卫军从他左右两侧涌出来,缓缓围向这驾停在宫道间的战车。

眼看事情已经败露,武小鱼干脆硬来:“炎洲君,你若敢在宫门对我禁卫军动手,那便当真是有不臣之心了!”

只闻南戟河低低冷笑。

“侄儿。”这一声侄儿叫得亲切,却叫人头皮发冷,“本君也不甚清楚,在宫道上跑马,都犯了哪些条律令。你据实上报便是,明日让那些礼官来弹劾我。”

“吁~”

驾车的叔伯一扯缰绳,只见八匹雪驹齐齐掉头,铁蹄按捺不住在青石砖上踢踏。

两侧禁卫军已围上前来,想要拦马。

“夫君,消消气,喝口茶。”天枢端着茶盏来到车辕,“小武大人是朝廷命官,即便无孝无义,也轮不到我们来处置,身为长辈,不过骂上一两句罢了。”

她垂下手,握住南戟河攥紧的拳头。

虽然他面上不显,其实得知那位肝胆相交的至交竟遭小人暗害,早已惊痛交加,剖心摧肝。

南戟河缓缓颔首。

战车转头,将被挡下的瞬间,他忽地气沉丹田。

一双温暖带茧的手及时捂住了南般若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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