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州的夜风裹着湿气,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崔宝珠坐在床沿,额头滚烫,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烧红的炭。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一片不正常的灼热。
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吞下。心里默念:"天灵灵地灵灵,千万别让我得了瘟疫啊!"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将药瓶藏回袖中。
谢珩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眉头微皱:"真病了?"
崔宝珠别过脸,不让他看清自己的神色:"头晕,懒得动。"
谢珩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她下意识往后一躲,却被一把扣住手腕。谢珩的掌心凉凉的,贴在她滚烫的皮肤上,竟有一瞬的舒适。
"喝了。"他掏出包药粉倒进桌上的水碗里,搅了搅。
崔宝珠盯着那碗黑褐色的药汁,犹豫着接过来,一饮而尽。苦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谢珩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又很快压下去:"赵铁头他们要去清江城运粮,你去不去?"
崔宝珠摇头:"你们去吧,我留这儿养病。"
谢珩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她只是垂着眼睫,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随你。"他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停下,"别乱跑。"
崔宝珠没应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
她只是需要谢珩离开,好让她有机会去见冯敏之。
"杀了你这个京城来的奸细,说不定镇南王府还会谢谢本官。"冯敏之的这句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怕他真的会去镇南王府告密,怕自己还没嫁过去,就被当成眼线处置了。
听着赵铁头的笑声彻底消失,她翻身坐起,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暗处的雀九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明月州的牢房阴湿发霉,崔宝珠裹紧斗篷,悄悄溜进大牢。
她塞给狱卒一锭银子,低声道:"我就说几句话,很快。"
冯敏之被关在最里间的牢房,正靠在墙角打盹。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见是崔宝珠,愣住:"崔姑娘深夜造访,所谓何事啊?"
"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崔宝珠攥紧斗篷边缘,有些紧张。
冯敏之慢悠悠地坐直身子:"哪句?是说你是皇上派来的眼线,还是说……镇南王府巴不得你死?"
崔宝珠压低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谁告诉你我是...是..."
冯敏之观察着她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皇上怎么会派你这么个傻姑娘来做眼线?"
"谁不知道?"他凑近牢门,压低声音,"皇上把你嫁过来,不就是为了监视镇南王府吗?你说,镇南王若知道儿媳胳膊肘往外拐,会不会弄死你?"
"我没往外拐!" 崔宝珠抿着唇,耳尖发热。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对。既怕稀里糊涂害了谢珩,更怕背叛皇上,连累京城的父母家人。
冯敏之的声音突然温和下来,像在哄不懂事的孩子:"其实你我都是棋子。皇上想削藩,镇南王府要自保,我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人,不过是牺牲品。"
他叹了口气,一脸诚恳:"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保证立刻离开西南,绝不再掺和这些事。我家中还有老母,她不能没有儿子啊……"
崔宝珠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冯敏之趁热打铁:"我发誓,出去后一定做个清官!你若不信,我可以写血书——"
她的手指几次擦过牢门铁锁,又缩回去。最终退后两步,坚定道:"我不能放你。"
冯敏之脸色一变,哼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必互相为难呢!"
"谁跟你这个贪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和谢珩一起劫了鸩鸟号,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拿到了三皇子卖假药的账本?"
"什么账本?"
"还真是个傻姑娘!" 冯敏之哼笑一声,问她:"你觉得,船上那些假药都是哪来的?弓弩又是要运到哪的?鸩鸟是私船,又凭什么能自由进出清江城?"
"你爹、三皇子、镇南王府,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哪有什么好东西。"
"你胡说!"
"信不信随你。" 冯敏之摇摇头,像是觉得她天真得可笑,慢悠悠道:"账册就在谢珩手里,你不妨找出来看看。"
"你以为谢珩对你特别,是因为什么?因为你漂亮?因为你善良?"
他凑近牢门,一字一顿:"他是在安抚你、监视你。"
崔宝珠呼吸一滞。
"你再考虑考虑。"冯敏之退后两步,悠哉地躺回草堆上,"三日为期,我若出不去,就把崔家供出来。"
回去路上,崔宝珠的头更晕了。
她摸了摸发烫的额头,心想,她要是就这么得瘟疫死了,反倒利索。
——既不会害了谢珩,也不会牵连家人。
刚推开房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她警觉地顿住脚步。
屋内一静,随即传来一声娇呼:"啊——你放开我!"
是柳思湄的声音!
崔宝珠心头一跳,顾不得头晕,抄起门边的木棍冲了进去——
烛火未点,月光透过窗棂,隐约照见床榻上纠缠的两道人影。
周汲正压在柳思湄身上,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手撕扯她的衣襟。
柳思湄拼命挣扎,发髻散乱,呜呜咽咽。
崔宝珠脑子"嗡"的一声。
"周汲!"她厉喝一声,抡起木棍就砸了过去。
周汲猝不及防,后颈儿挨了一记,吃痛松手。
柳思湄趁机滚到一旁,衣衫不整地缩在角落啜泣。
"宝、宝珠姑娘?"周汲捂着头,酒气熏天的脸上满是错愕,又看了眼一旁的柳思湄,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我….我以为她是你……"
"畜生!"崔宝珠气得手抖,结结实实又是一棍子。
"嗷——!"周汲惨叫一声,捂着脑袋栽倒,像个血葫芦似的躺在地上。
崔宝珠呆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下手这么重。
"我不活了——!"柳思湄猛地爬起来就要往墙上撞。
崔宝珠慌忙拦住她:"柳姑娘!别——"
"放开我!"柳思湄泪如雨下,"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珩哥哥……珩哥哥一定会嫌弃我的……"
崔宝珠手足无措。
正混乱间,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珩带着赵铁头等人闯了进来。
烛火点亮,屋内一片狼藉——
周汲昏死在地上,满脸是血;柳思湄衣衫凌乱,伏在谢珩肩头哭得梨花带雨;崔宝珠握着染血的木棍,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发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思湄就扑了过来,拽着他的袖子哭道:"珩哥哥!我、我没脸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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