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灵轩不吭气,余霏又佯装无事地回看宫君。
宫君念了两回“哪里”,轻轻叹了口气:
“不瞒二位,这怪物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宫内大闹一番,我和弟子们为了守护家园,也是费了不少的心力。”
“白宫主……尚未飞升成神时,便是如此么?”
余霏问。
“不是的。这怪物是在宫主飞升后才出现的。”
宫君苦笑。
“也是欺我翠微宫无主吧。”
余霏“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宫君却急切:“二位受惊疲累了么?可否与宫主见面?”
他还惦记着为白薇“求情”的事。
余霏笑笑:“你都不嫌疲累,我们又有什么好疲累的,烦请带路吧。”
她在前边走,祝灵轩就在后边幽怨地跟着。
点了温暖灯火的卧房就在大殿之后,与前殿只隔了一处清雅的花园,应是为了方便宫君随时照看栖居其中的人。
行至门前,余霏忽然收了脚步:
“宫君,与神祇通灵是隐秘之事,不宜人多。你信得过我们的话,还请稍作回避吧。”
宫君的手放在门上,往错开的门缝里望了一眼,点了头:
“我回前殿等候。”
见他走远,祝灵轩贴上余霏,在她耳边阴阳怪气:
“上神这江湖神棍当得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哄骗人的鬼话张口就来。”
余霏不知道他在赌什么气,但还是开口顺了下他的毛:
“少爷,您别拿我消遣了。”
顺完就抬手推开门,同时听到了祝灵轩满意的哼笑。
余霏没再理这幼稚的家伙,迅速环顾着房内的情况,目光最终落在蜷缩于床榻角落的人影之上。
“果然。”
她念了声。
那是个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姑娘,双目紧闭,冷汗淋漓,面容虽被不知名的苦楚折磨得苍白扭曲,却还是很好辨认出来,她并不是画像上白薇的模样。
她年幼、瘦小,唯一与白薇相似的,就是那袭鹅黄色的长裙。
“少爷你还记不记得,还有谁爱穿这种颜色的衣裙来着?”
余霏给祝灵轩递话。
祝灵轩很丝滑地接上:“不就是那个我们要找的小玉。”
无需余霏递话,他也早就想到了。
“不过,她这是怎么了?”
祝灵轩问这话时,余霏已经上前去查看小玉的情况。
她握住小人儿汗涔涔的手,俯身去听小人儿杂乱无章的呼吸。
“她身上沾有旁人的魂魄气息,应是携带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白薇的记忆。”
祝灵轩立刻反应过来。
熟悉的气息与衣着,足以让宫君将毫不相关的人认作故人。
“应该是的。”
余霏坐上床沿。
“这孩子肉体凡胎,无力承载旁人的记忆,于是魂魄震颤,陷入昏迷。”
她说着,将手轻柔地搭上小玉的额头。
等祝灵轩反应过来她在冒什么险时,她已经做完了一切。
“余霏!”
祝灵轩急得喊她大名。
“你不能把白薇的记忆随便接过来啊——”
这可是织梦,轻易承接外边的野记忆,真的不会神识错乱,永困此阵么?
祝灵轩伸出手去,想要抢过余霏指间莹蓝色的记忆团。
可那团东西就像泥鳅一样难以捉摸,滋溜一下就钻进了余霏袖中。
而余霏始终靠在床头,面容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
.
“白薇,你功法已成,为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与你了。你且下山去吧,云游四海,见人见物见众生,开始你真正的修行。”
混沌中,余霏听见一道庄严的女声在识海中说。
她成功与白薇的记忆融为一体,她知道,这是白薇辞别师友下山游历的第三个年头,她来到了一座清幽的山下,仰望漫山遍野,皆是雪白的山茶。
虽然此时此刻山上还没有那些神迹般的殿宇,但她一眼就认出,这里正是翠微宫的选址。
不过白薇来这里,并非是觉得这灵山清幽想安营扎寨,而是嗅到了这里通天的妖气——
修仙者多以降妖除魔作为修习,她下山时,便立下志向要杀最多的妖怪,成为最厉害的剑修。
当然了,在大开杀戒之前,她要先寻个不起眼的地方,包扎一下她的伤。
余霏低头,看向左腿上自腿根横亘至膝头的、骇人的伤。
昨夜她路过村庄时,和下山吃人的狼妖大战了一场。如今那饿狼的皮毛就点缀在她的披风上,而她的皮肉也不怎么好过。
“嘶。”
饶是身经百战的余霏,在挪动脚步时也忍不住吸了口气。
她拖着伤腿,进到坡底一处花枝掩映的洞穴中。这洞穴很矮,刚刚够她蜷缩其中,坐着抬起手,就能摸到潮湿的洞顶。
不过她很满意这里。迅速布好防御结界后,她燃起一小丛篝火,掏出长剑草草烤过剑身,便毫不犹豫地往伤口处的烂肉割去。
毕剥的柴火燃烧声盖住了她唇齿间吃痛的呻吟,滚烫的空气里,鹅黄色的长裙很快湿透,紧紧贴着腰身。
除了牙关紧咬外,她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处理伤口、包扎,动作熟练又利落。
皮肉伤,休息一阵就好了。
她心里想,人盯着蹿跳的火焰发呆。
她本意是不敢在这种地方睡着的,但连夜赶路加上失血过多,她虚弱得打不起精神,坐着坐着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一阵冲鼻的妖气呛醒的。
她训练有素的身体比神识反应更快,当她意识到危险降临时,她的心脏早已如警铃般将胸口撞得生疼。
篝火早已熄灭,洞口的花枝被挑开。
她死死攥住腰后的长剑,抬眼盯着地平线上的鱼肚白。
找上门来的妖怪就站在洞口,它有着少年般的纤长的四肢,点点苔藓下的皮肤被晨光映得雪白。它身量有些高,余霏坐在山洞里,看不见它的脸。
兴许它就没有脸呢。
余霏诡异地想。
她知道,被堵在这样狭小的方寸之间,她就死定了。
白薇当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长剑出鞘,以先发制人之势向洞外刺去。
那妖怪也是有所准备的。
它张开双臂向后飞掠躲避攻势,剑锋横扫之处,白山茶如潮水般翻涌包抄,很快便将一人一妖的擂台裹成了一个馨香的茧。
这妖怪的招式皆伴随着纷飞的花瓣,余霏用上毕生所学劈开花雨,也只能将这些碍眼的东西斩得更为细碎。
一人一妖势均力敌地过了几十回合,她甚至都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唔。”
余霏再次因视线受阻而被花妖狠狠阴了一招,人难以自控地向地面跌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最轻也要摔个头破血流时,方才还作樊笼的白山茶花海忽然成为了一只温柔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但不小的冲击还是让她呛出了一口血,血液将洁白的花瓣染上了鲜丽的颜色。
“不打了好不好?”
花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措。
“我去找你,只是因为闻到了血腥味。”
“我知道。”
余霏学着白薇的思路和语气说。
“你们这些吃人的野兽不都是这么寻找猎物的么?”
虽然花妖请求休战,但她是很想提剑再杀的。奈何现下她被钳制得厉害,又重伤在身,实在是提不起一点力气,也瞧不见一丝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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