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寒意尚未褪尽。校园里法国梧桐光秃的枝桠上刚刚冒出些绒绒的嫩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清新气息。对于顾明远而言,这个早春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由于双职工身份以及破格晋升副教授的加分,他在新一轮的住房分配中,如愿分得了一套一百平方米的三室一厅。在同龄人中,享受如此待遇的,除了他,仅有肖志阳与史珍香二人。

拿到钥匙的当天下午,他便与妻子吴雅娟迫不及待地前往新房察看。打开房门,一股浓烈的油漆气味扑面而来,但在他们闻来,这却是世上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他们一间间屋子看过去,推开主卧房门时,南向的整面落地窗将融融的阳光毫无保留地迎入,室内一片明亮通透,视野开阔得让人的心胸也跟着舒展起来。或许是被这崭新的环境、这触手可及的希望所感染,长期笼罩在夫妻间的冷战阴霾,似乎也被这满室的阳光驱散了几分。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吴雅娟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早已陌生的柔和,顾明远心中一动,一股热流涌上,他伸出手将妻子轻轻揽入怀中。吴雅娟没有像往常那样抗拒或冷淡,反而顺从地依偎过来。激动之下,顾明远有些忘情,两人顺势倒在了尚未打扫、蒙着薄灰的地板上……。

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便难以遏制。情热如火之际,吴雅娟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目光惊恐地望向客厅方向。顾明远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中也是一凛——方才进门时过于兴奋,客厅的大门竟未完全关拢,留着一条缝隙。然而,此刻他血脉贲张,箭在弦上,哪还顾得了这许多?只是含糊地安慰了一句,便又沉浸在那久违的亲密与宣泄之中。

风暴过后,两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吴雅娟罕见地没有立刻起身整理衣物,而是将头轻轻靠在顾明远的肩头,这细微的亲昵举动,让顾明远心头泛起一丝暖意,甚至萌生了趁此机会将一直在胸中酝酿的接父亲过来提出来的念头。正欲开口,吴雅娟却抢先一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得意,说道:“怎么样?现在知道听你老婆的没错了吧?”

顾明远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露疑惑。

吴雅娟愈发得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哼,要不是我前两年天天催着你、逼着你去争取那个‘拔尖人才’,最后破格评上副教授,光靠你那点教龄,这100平的房子,轮得到咱们?”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顾明远的头上,心头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温情瞬间熄灭。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挪开一些,与吴雅娟拉开了距离。吴雅娟浑然未觉,依旧以规划者的姿态指点道:“尝到甜头了吧?接下来,咱们得更上心些,除了职称,副处长、处长的位子都得去争取,将来更大的房子、更高的待遇自然会一串一串地跟来。”

顾明远顿时索然无味,借口大门未关,起身默默地走到客厅,将那扇虚掩的门彻底合上,也仿佛关上了刚刚短暂开启的、通往融洽的心门。

搬进新房过后几天,钟德君拎着一个纸箱上门来访。顾明远知道这类东西多半是钟德君利用基建处助理的职务之便得来的,便半开玩笑地问道:“钟助理不会是借花献佛吧?”

钟德君也不避嫌,压低声音说道:“刘芳的公司赠送了十台,哥们我第一时间就想着你了。好东西,咱们肥水不流别人田。”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台崭新的空气净化器。

吴雅娟向来对这个妹夫有些看不上眼,见到“礼物”的那一刻,脸上马上多云转晴:“这个好,实用。新房子正好需要除除甲醛味儿。”说罢,转身去厨房给钟德君沏茶。

趁这间隙,钟德君用力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语气夸张地感叹道:“嗨,现在都说你小子是走了狗屎运了。娶的是校长千金,年纪轻轻破格副教授,现在又分得这么大一套房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吴雅娟端着茶杯正好走出来,心中有些得意,瞥了顾明远一眼说道:“可是有些人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将茶递给钟德君后继续说道:“不过你也不差,靠着双职工,你和雅洁不也分了套80平的?这比你们同时来的卞同峰、王垚这些没结婚的,强多啦。我劝你就知足吧,好好跟我们雅洁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这话似乎戳中了钟德君的痛处。最近今天,他和老婆吴雅洁又打起了冷战,已经今天都没打上照面了。看见钟德君的神色沉郁了几分。顾明远心里猜到了几分,赶紧推着他出门。

刚走到电梯口,钟德君就诉起苦来,说上个礼拜搬家时又和吴雅洁大吵了一架。

“不消说,问题肯定出在你这边。我可是一直提醒你,收敛点!”顾明远沉下脸:“你这么热衷仕途,难道就不怕被人抓到把柄,那不是小不忍乱大谋的吗?”

钟德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去他妈的仕途,现在也就是个助理而已。老子要不是看在刚分了这套房子的份上……哼,离就离,谁怕谁呀?”

没想到吴雅娟一直站在虚掩的房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钟德君这话,她猛地拉开门,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冲着顾明远喊道:“还不快回来。”

刚进门,吴雅娟就甩过来一个冷脸:“以后少跟他来往。这人狗改不了吃屎!”

顾明远有些无奈:“那你刚才不还高高兴兴收人家礼物?”

“那是两码事。”吴雅娟怒气未消:“东西是东西,人是人。你看他整天花天酒地,死性不改,我要是雅洁,早跟他一刀两断了!”

顾明远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唉,他们俩要是有个孩子,也许就不至于闹成这样了。”

“那怪谁?”吴雅娟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我看啊,十有八九是他钟德君的问题。你们这些从乡下出来的,生活习惯不好,坏毛病多得很,说不定身体早就搞坏了。”

这句话像一根尖锐的针刺激怒了顾明远,他目光灼灼地盯住吴雅娟:“你一口一个‘乡下人’,有完没完?乡下来的怎么了?没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辛苦种地,你每天吃的大米白面从哪里来?你爸当年不也是从乡下考出来的?我告诉你,往上数三代,谁家祖宗不是农民出身?别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好不好?”

顾明远罕见的疾言厉色有些镇住了吴雅娟。她气得脸色发白,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干脆摔门出去,径直回了娘家。

下班时,岳母万素琴打来电话,说是老爷子想和他聊聊。顾明远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刚刚吵完架,此刻召见,无非就是再来一场旁敲侧击的“教育”。

碍于情面,从幼儿园接回女儿安安后,父女二人一起来到了吴家。

出乎意料的是,吴若甫并未直接提及他们夫妻吵架的事,反而主动将话题引到了顾明远父亲身上。吴若甫端着茶杯,语气平和甚至称得上体贴地说道:“现在房子宽敞了,可以考虑把你父亲从乡下接过来照顾嘛。老人年纪大了,一个人在乡下,总归让人不放心。”

这番话让顾明远很是感动。他忖度岳父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吵架的事情,便有意说道:“就不知道雅娟是什么想法。”

吴若甫当即答应去做女儿的工作。晚饭时,吴若甫刚一提出建议,万素琴干咳一声后说道:“农村住惯了的老人,到城里来,人生地不熟的,怕是反而受罪哟。”

吴雅娟就挖了顾明远一眼,筷子往碗上一搁,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不行”,随即起身离席,进了卧室,将门关得山响。

只有顾安然欢呼雀跃地拍着小手:“好耶,好耶,要见爷爷罗。”

吴若甫有些生气,瞪了老伴一眼:“那么简直不像话。明远他们现在是三室一厅,我们这边四室一厅也宽敞得很,足够住人的嘛。”说罢,看着顾明远说道:“这事我来做主,你尽管将你父亲接来。”

顾明远知道,只要吴若甫强力支持,万素琴母女最终大抵是会妥协。舍不得手机话费,将女儿送回家后,匆匆赶到教研室给父亲顾有余打去了电话。

听完儿子的提议后,顾有余几乎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直接给予了斩钉截铁的回绝,理由是自己在农村自在得很受不了城里的约束。

顾明远不想放弃,顾有余一点没有回旋的余地,反而在电话里气咻咻地提到了另一件事情:“你先别管我。我问你,还记得汪家湾那个二苕汪清早不?就是小时候冬天老是挂着两串鼻涕的那个?”

顾明远在记忆里搜索了片刻,有些模糊的印象:“是不是……当年好像还想娶二姐的那个?”

“就是他!”顾有余在电话那头几乎要咬牙切齿起来:“这个癞蛤蟆。他上个礼拜把你二姐给拐到武汉去了。”

顾明远大吃一惊。去年年底,方姨重新返回吴家后,二姐顾小满放心不下家里的两个孩子,执意返回了农村老家,这才几个月的工夫,怎么又悄悄回到了武汉呢。经过一番打听,原来,这个汪清早这几年在武汉承包工程搞出了些名堂,便自己成立了公司准备大干一场。在招兵买马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年轻时求之不得的顾小满。在一番蛊惑下,顾小满几乎没怎么犹豫,收拾行李就跟着他来了武汉。

顾明远心中忐忑,赶紧设法联系上了二姐顾小满。电话接通,刚把父亲的担忧说出口,顾小满爽朗甚至带着几分豪气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哎哟,亏你还是大学教授,怎么思想也这么封建了?”她坦然告诉顾明远,三年前来武汉照顾安安的那段日子,自己就已经萌生了外出闯荡的念头,这次汪清早回来招工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契机而已。说到这里,顾小满的语气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你不是常说你二姐我脑子活络是块做生意的料吗?我现在出来见见世面,说不定过几年就真的当老板呢。”

顾明远对二姐的能力和魄力从不怀疑,主要担心的二姐被汪清早欺骗。

顾小满在电话里嗤笑一声:“你和爸放心吧,就他那个智商还能骗了我?你二姐我心里有数着呢。”

听到二姐如此自信笃定的语气,顾明远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回到家里,当顾明远将父亲拒绝来汉的消息告诉吴雅娟时,吴雅娟的脸上立刻漾起了晴云,主动帮他脱了外套。

新房如一方被阳光浸透的容器,盛满了崭新的光阴。自从搬进这敞亮的居所,顾明远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深长而润泽。那股新鲜的活力,并非汹涌而至,而是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他的四肢百骸,连最微末的神经末梢,都仿佛从长久的蜷缩中舒展开来。

生活的疆域豁然开朗,思维的天地也随之明媚阳光。书房成了他与思想对弈的最佳战场。思绪不再是断线的珠子,而是连成了奔涌的江河,不到一周,两篇沉甸甸的论文便从这能量的漩涡中诞生。这份从容与活力也漫溢到了三尺讲台之上,声音洪亮而笃定、眼神清亮而飞扬、板书遒劲而洒脱,就连班上那几个坐不住的学生,也被他那妙趣横生、鞭辟入里的讲解牢牢吸引。

新房仿佛不仅仅安放了他的身体,更妥帖地安放了他的灵魂。他在这里备课、沉思、书写,每一个日子都像被仔细擦拭过的玻璃,明亮、充实,映照出一个找到节奏和力量的自己。

周六的早晨,顾明远拒绝了吴雅娟逛街的请求,径直赶往省图书馆,那里今天有一场重量级的学术论坛,主讲人是史学界鼎鼎大名的两位学者:一位是来自北京、专攻宋史的车曦照教授,另一位则是楚江大学本土的魏晋史专家莫笑非教授。主持论坛的便是林城外先生。尤其是车曦照,顾明远倾慕已久,自然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顾明远提前一个小时到达。即便如此,省图书馆高大的回廊柱前,早已排起了长队。按照预约的时间,他只领到一张47号的入场券。

进入大厅,看见时间尚早,顾明远从橡木书架上取下一本《苏轼文集选编》,正读到《赤壁赋》旁的朱笔眉批处,忽然感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转过身,顿时惊喜得连手中的钢笔都滑落到了地上。

身后站着的,竟是林思齐。她穿着一件素雅的改良旗袍,外面罩着白大褂,丹凤眼微微弯起,嘴角噙着一抹狡黠而灵动的笑意:“顾老师,你可别告诉我,也是来赶这场学术时髦的吧?”

清晨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色光晕,连她耳后散落的几缕碎发,也仿佛变成了透明的蝉翼。

顾明远觉得舌尖有些发涩,原本想说几句俏皮话,此刻像被蒸发了一样,脑子只有一片空白和手足无措的欢喜。这样失控的情形并非第一次发生,让顾明远既有些懊恼,又隐秘地感到愉悦,仿佛胸腔里养了一尾活泼的鱼,每次见到她,都要不安分地扑腾起细碎的水花。

幸好,林思齐手中那本《全宋词精选》挽救了他。顾明远指着书本问道:“林医生也对宋词有兴趣?”话刚出口,又觉得有些多余,毕竟在林家已经领教过她对诗词的深谙。

“怎么,顾老师的意思是,一个医生喜欢宋词就是‘不务正业’或者‘附庸风雅’啦?”

顾明远稳住阵脚,也想借机显摆一下:“林医生这话倒让我想起古人说的‘医者意也,意之所至,药之所至’这句话。你家学渊源,林老先生更是学养深厚,有这样的意趣实在再正常不过。我倒是担心,您这样的业余爱好太过精深,反倒让我们这些以专业吃饭的人感到无地自容了。”

两人交谈正欢,检票入场的广播响了起来。林思齐的座位是前排9号,顾明远远远望着她那脖颈修长、线条清晰的背影,莫名有些失落的感觉。正在怅然,林思齐起身走了过来,在和顾明远旁边的女子耳语了几句后,那女子欣然和她调换了座位。看见顾明远有些不知所措,林思齐丹凤眼里含着三分笑意七分狡黠,低声说道:“顾老师,不介意我换座位吧?主要是想着,待会儿若是听到不解之处,方便就近向你请教。”

顾明远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所暗自期盼的。

主持人林城外教授率先登台。他身着深色中山装,举止从容淡定,浑身都仿佛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书卷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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