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从市卫生局带回来的,与其说是一纸“整改通知”,不如说是一道无形的、沉重的枷锁,和一柄被递到对手手中的、锋利的匕首。
枷锁是明面上的。停止义诊。严格管理药品。限期提交整改报告。这三条,像三道冰冷的铁箍,套在了明澈推动的、刚刚显露出些许生机的“社会服务”尝试上,也套在了他试图通过“应急医疗”切入寺院实务、积累声望和资源的路径上。义诊这面凝聚人心、对抗慈航会、吸引山下好感的旗帜,被强行按下。药品被纳入“严格管理”,意味着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灵活、隐秘地通过林薇的渠道获取应急物资,建立独立的资源储备。整改报告需要寺院“正式出具”,主导权必然落在慧明手中,他完全可以借机大做文章,将“整改”扩大化为对他明澈乃至其所有“标新立异”行为的全面否定和约束。
匕首,则是隐形的,但更危险。卫生局“记录在案”并“抄送宗教局”,这等于在青林寺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清净”招牌上,敲下了一枚带着瑕疵的官方印章。从此,这座寺院在监管部门眼里,就成了“有过问题”、“需要关注”的对象。这枚印章,可以被慧明,被慈航会,被任何对青林寺或明澈不满的人,随时拿出来,作为攻击的利器——“看,连卫生局都认定他们有问题!”“宗教局都知道了,这寺里的管理肯定混乱!”“上面都盯着呢,你们还敢乱来?”
明澈清楚地知道这“回响”的威力。所以,回到寺院的当晚,他没有丝毫耽搁,甚至顾不上疲惫和腹中饥饿,径直去了清源住持的禅院。他必须赶在慧明从其他渠道(比如卫生局直接联系寺院,或山下流言)得知消息、并加以歪曲利用之前,亲自向住持汇报,掌握解释的主动权。
清源住持的精神,似乎比前几日更不济了。斜倚在旧藤椅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屋角的炭盆只余一点微红的余光,驱不散满室的阴寒。听到明澈的脚步声,他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落在明澈身上,带着深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期待与忧虑的复杂情绪。
“住持,弟子回来了。” 明澈在榻前跪下,声音放得很轻,但足够清晰。
“嗯……如何?” 清源住持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明澈从怀中取出那份卫生局出具的、盖着红章的“谈话记录”和“整改要求”复印件,双手呈上,然后开始汇报。他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用最平实、最客观的语言,叙述了卫生局调查的起因(匿名举报)、调查的过程、自己的解释、以及最终的处理结果。他将重点放在“调查未发现非法行医及使用假药证据”、“药品来源正规”、“活动初衷获理解”上,而将“停止义诊”、“严格管理”等要求,描述为“监管部门出于规范考虑提出的建议”,并强调“陈科长态度公允,给予了整改机会”。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清源住持的表情。老人的眉头随着他的叙述,时而紧锁,时而微舒,听到“未发现证据”时,眼中掠过一丝如释重负,但听到“停止义诊”、“记录在案”时,那浑浊的眼底又迅速蒙上一层更深的阴翳和忧虑。
“唉……终究……还是惹来了是非。” 清源住持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冰冷的文件纸张,“义诊本是善举,却……罢了,罢了,官家既然说了,那便……停了吧。药品……是要管好,莫再授人以柄。只是这‘记录在案’……” 他抬起头,看着明澈,目光中充满了沉重的无力感,“明澈啊,寺里如今,真是经不起半点风波了。了尘还在医院,生死未卜。外面谣言四起,里面……人心也不齐。这官家的印章一盖,往后……怕是更难了。”
老人话语中的悲观和无力,让明澈心中微微一沉。他知道,清源住持年事已高,心力交瘁,经此一连串打击,恐怕已生退意,或至少是强烈的“求稳”心态,再也无力,也可能无心,去支持任何可能带来“变化”或“风险”的举措了。这对明澈而言,意味着来自最高层的、最有力的支持,正在迅速衰减。
“住持宽心。” 明澈稳住心神,语气恳切中带着一丝坚定,“风波虽恶,然邪不压正。此次调查,正说明我寺行事光明,方能经得起查验。停止义诊,是权宜之计,我佛慈悲济世之本怀,不会因此更改,日后或可以其他更稳妥方式践行。药品管理,弟子定当严格遵循。至于‘记录在案’,清者自清,时日一久,是非曲直,自有公论。眼下最要紧的,是寺内上下齐心,共度时艰。弟子愿竭尽全力,协助住持与监院,稳定人心,落实整改,绝不让寺院再陷险地。” 他再次将“齐心”、“稳定”摆在首位,并将自己定位为“协助者”,安抚住持的同时,也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保留了空间和“正当性”。
清源住持看着他年轻而沉静的脸,良久,又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去办吧。跟慧明也说一声。寺里的事……你们商量着办。我老了,不中用了……” 最后几句,声音低微,几不可闻,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
明澈心中五味杂陈,但知道此刻不是感慨的时候。他恭敬地行礼退出,轻轻带上了禅房的门。将清源住持那沉重的叹息和无力的背影,关在了身后。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在清源住持这里,他最多只能争取到“不反对”或“默许”,再难得到积极的、强有力的支持了。他必须更加倚重自己已经建立的、和正在建立的力量。
下一步,是慧明。他知道,与慧明的正面交锋,避无可避,而且很快就会到来。卫生局的处理结果,尤其是“停止义诊”和“整改报告”,无疑是慧明用来打压他的绝佳武器。他必须主动出击,不能等慧明拿着结果来兴师问罪。
他没有回自己禅房,而是直接去了“法物流通处”隔壁的厢房。果然,慧明还在那里,就着昏暗的灯光,对着账本拨弄算盘,听到门响,抬起头,看到是明澈,眼中立刻闪过一道锐利而冰冷的光芒,嘴角向下撇了撇,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混合着讥讽和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哟,明澈师侄回来了?市里一行,收获不小吧?” 慧明放下算盘,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明澈,语气拖得很长。
“回师叔,弟子刚从市卫生局回来,特来向师叔禀报。” 明澈神色平静,走到桌前,将那份“谈话记录”和“整改要求”的复印件,同样双手放到慧明面前。
慧明拿起文件,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当看到“停止义诊”、“严格管理药品”、“记录在案”等字眼时,他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快意。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将文件轻轻放下,手指敲着桌面,慢悠悠地道:“嗯,结果嘛……不算太好,但也不算最坏。至少,没把你直接抓起来,也没罚寺里的款。明澈啊,你说你,当初要是听我一句劝,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堂,安安心心念经修行,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好了,义诊搞不成了,药也不能乱用了,寺里还背了个‘记录’。你说,这责任,谁来担?这烂摊子,谁来收拾?”
他果然开始追究责任,并将“烂摊子”的帽子扣了下来。
“师叔教训的是。弟子思虑不周,行事确有欠妥之处,给寺里带来了麻烦,弟子甘愿受罚。” 明澈首先认错,姿态放低,化解对方最直接的攻击,“然此次风波,实乃有人恶意构陷,举报不实。卫生局陈科长明察秋毫,未采信不实之词,仅就程序问题提出整改要求,已是对我寺网开一面。眼下,最紧要的,非是追究责任,而是如何落实整改,消除隐患,挽回声誉,让寺院早日重回正轨。” 他将“责任”轻描淡写为“思虑不周”,将重点转移到“落实整改”、“重回正轨”上,并且暗示卫生局是“网开一面”,弱化了事件的严重性。
“重回正轨?” 慧明嗤笑一声,“说得轻巧!义诊停了,寺里少了多少口碑?山下那些老头老太太,以后还会来吗?药品要‘严格管理’,怎么管?谁来管?你买回来的那些药,现在怎么办?还有这整改报告,怎么写?写什么?这些,不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他句句紧逼,将具体难题一个个抛出来。
“义诊虽停,然我寺慈悲济世之心不减。日后或可转为其他更稳妥之公益形式,如定期探望山下孤老,或结合寺内资源,开展传统文化讲座。药品管理,弟子建议,由库房李执事牵头,制定详细管理细则,明确保管人(可仍为略通医理的广净师叔)、领用登记、定期核查等制度,报师叔及执事会批准后执行。弟子之前所购药品,可悉数移交,纳入统一管理。至于整改报告,” 明澈不疾不徐,一一回应,并将具体事务的处置权和建议权,巧妙地与慧明及其掌控的执事会、库房挂钩,“自当由师叔主持,召集执事会商议拟定。弟子愿将从卫生局了解之情况、要求,及上述建议,整理成文,供师叔及各位执事参考。报告主旨,当在承认不足、表明整改决心、彰显我寺配合监管、规范自身之态度,或可……略提及有人恶意举报、干扰寺院正常活动之苦衷,以争取外界理解。” 他给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并且将“写报告”的主导权和最终决定权交给了慧明,自己只提供“参考”,既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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