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蹄吃完,天色已完全昏暗。
夜晚的院子里混合着白日炙烤过的土地的余温和清朗和润的微风,一片月光打在地上,明晃晃的,比蜡烛还要亮。
谢明微坐在石阶上撑开绳子,教芸香玩一种叫做翻花开交的游戏。
绳子的花样变化初看唬人,其实很有限,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芸香先是觉得奇异和有趣,不太知道怎么接手,谢明微就把她手上的绳样套在芸香手上来回演示。
这孩子很聪明,没看几次就熟练地像个老手了。
这个游戏大多数女孩都会,谢明微以前常和阿姐玩,因为简单,手上相互配合着,也不耽误闲聊说话。
谢明微手上快速翻花,本能地想要聊些什么,可眼前的脸庞实在太过陌生和紧绷,撑绳子都分外用力,她只得陪着干玩下去。
无聊地转着眼珠,她瞥向院内另一个人。
李公子躺在院里草席上,翘着腿也很安静,不知在想什么。
从谢明微的角度看去,月光刚好直直地打在他身上。夜晚的亮总是带着柔和,此时这团光晕却生生被他硬挺的轮廓过筛了一遍。
月影交错下,他的脸庞半明半暗。
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很合她的审美。
像说书人嘴里的义士。
她从小最喜欢长得周正的人,无论是慈眉善目的阿婆,还是像阿爷那样永远正义凌然绷紧着的脸庞,都会让她感到安心和熟悉。
她面前不远处那个人,就拥有这样一张让人完全挑不出毛病的好人脸。
即使身躯硕大,但浑身散发的却不是压迫,而是在静静地镇守、庇护着周遭万物的气质,很能令人放下心防。
谢明微就这么一边翻绳,一边呆呆地、不知看了多久。
心底抽丝似的,不知不觉已经涌上来了大片的酸涩感。
其实,李公子不是她想得那样。
她日日夜夜为之战栗的铡刀,就这么在面前化为虚影。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脑海里的幻影,她不情愿地抬手将其戳破。
可霎那间,如释重负的感觉还没有体会到,那股牢牢堵在心头的苦闷却找了上来,怎么都无处消弭。
也许,阿爷是对的,邻居大婶们劝的也都是对的,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个人在任性。
如果她错了,她也不是不愿意承认。
想起以前对李公子的种种恶语和暗暗诅咒,她偷看他的眼神更加飘忽不定,透出一种确定的心虚。
她不得不对脑海里想象出来的那个李公子暗语道,“假如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台阶上,对着已经认识了几天的你,那些话、那些嫌弃和怨恨,我其实是断然说不出口的。”
甚至她怀疑,就算只见一面,对着真实存在的李公子,她也做不到那样用力到无可附加地全身心讨厌。
她讨厌的夫君,她讨厌的李公子,是一个没有真实样貌的人,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人。
是那个距她很远的、从没见过、却在不久后即将把她从家里带走的人。
藏在李公子这不好、那不好的车轱辘话之下的,她真正想说的...其实是一句胆大如她都难以说出口的话,是一个深深扒住她心头的念头。
——阿爷,我能不能就和你,相依为命。
一辈子不外嫁的女儿,谢明微不是没有见过。
在她家巷尾,曾经就住过一对卖糕点的母女。据说这家的女儿天生跛脚,不知岁数几何,还跟着寡母生活。
天没亮,那位阿婆就会出来卖糕。摊子看上去已经很旧了,摊车上的木条残缺不全,拉起来“吱呀吱呀”的,好像很需要加固。
可抵挡不住她会不厌其烦地用布块把摊子擦得分外干净,以及米糕热腾腾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在小谢明微一遍遍央求后,还是在新年前几天吃到了这个糕点。
后来的事,她也不太知晓。
谢明微只记得,那份米糕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在她的想象中,在阿婆出摊更早的时候,有个手巧的大姐姐已经勤快地亲手一个个将米糕捏好、蒸上,再交给自己阿娘去卖。
傍晚收摊回家,也许娘俩会聊聊今天的收账,再一起淘米、洗红枣...
直到她越来越大,这对母女也搬走之后,她才知道这里的人是多么不待见她们。
闲言碎语,饭后谈资,从女儿不便的跛脚传到说她的样貌是怎样奇丑。
更有甚者,说起一些“私生”的丑闻,面上总会显出言之凿凿的样子。
所以,她知道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那些“抗婚”的日子,无论闹得多么荒唐,她始终羞耻于向一辈子守秩序重名声的父亲开口:
她也想在家,当一辈子不外嫁的他的女儿。
她偷看过阿爷存放领回来的俸禄,她也知道那些准备添置嫁妆的积蓄,她更知道家里节衣缩食、吃素菜喝稀粥每月需要花多少钱。
所以她相信,只要阿爷允许,她可以一辈子过这样紧巴巴却安稳的日子。
只要阿爷把她藏在院子里,只要阿爷不在意外人的指指点点...
甚至于,她数不清有多少次在梦中,一把将出嫁前的阿姐拽住。
也许在外人看来,有她这样的女儿,一点都不体面。
可她的阿姐足够体面、甚至体面到邻里都称羡,到头来又有什么用?
“为什么,不顾我的害怕,非要,把我送到别人家!”
积攒的委屈猛地涌上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不由分说地往下掉。
谢明微手里还撑着绳,只好撇过脸,拿胳膊肘笨拙地把泪擦掉,又回过头僵硬地咧咧嘴,十分刻意。
芸香好似看在眼里,又浑然不在意。
这个苹果脸小女孩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专注而利落地翻绳,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谢明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这些心里的波折她不知道如何跟李公子解释,最好还是都放在心底。
谢明微是个行动很快的人,理清楚对李公子怨恨的来由不在他本人身上后,她决定先弥补一下之前多次用精神力对李公子造成的隐藏的伤害。
谢明微细数了她的罪行,也就是,都向哪些神仙说过李公子的不好。
她很多次做饭时拜过灶神。
她去寺院时求过观音娘娘,还在盂兰盆节时在人堆里偷偷拜了拜笑眯眯的弥勒佛......
这么多神仙都知道了。
情况有些复杂,不过不怕。
她打算一个个再拜一遍,这世间的万事都复杂多变,她相信神仙们肯定会理解这种言之凿凿而后又反悔的情形。
实在不行,就拜十遍,十遍好话还抵不过一遍坏话吗?
她认为自己的想法很对,无懈可击。
没有人知道的事情,就应该这样私底下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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