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正厅,满室的人心思各异。

丫鬟们奉上茶水点心后,无声退到正厅外去听候吩咐。

永安侯戚宏有心在萧裕面前表演一出慈父戏码,对大女儿嘘寒问暖,戚淑婉一一客客气气答了。戚淑静坐在下首处,听着戚淑婉一口一句“很好”,那一腔因瞧见宁王陪戚淑婉回门的愤怒不快渐渐变成委屈,也禁不住眼眶泛红。

前世若非被宁王冷待、被……冷待,她怎会恨得舍弃那样一桩婚事?

偏偏换成戚淑婉,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再想到她如今在崔家日日同崔景言相敬如“冰”。

她怎么能不委屈?

饮下一口茶水,往日最爱的茶也是满口苦涩。戚淑静撇撇嘴,下一次不论娘亲怎么逼迫她,她也决计不会在戚淑婉回侯府的时候回来了!

“父亲,母亲。”戚淑婉此刻心下惦记的事情唯有那几个陪嫁婢女,喝得半盏茶后,不欲拖延,她搁下茶盏,对戚宏和冯燕兰道,“我知母亲先前为我费心挑选出几个婢女,盼着她们伴我身侧,为我分忧解难,只未曾想,才进宁王府,她们便犯下大错,惹得王爷不喜。我思来想去,终觉不妥,故而今日将她们带回来了。”

戚宏听见“惹得王爷不喜”几个字,大惊失色:“都是什么混账东西,竟这么不长眼?!”

冯燕兰也终于晓得戚淑婉的心思。

“王妃身边比较须得有人伺候,只竹苓一个难免照顾不周。”冯燕兰眉眼浮现关心之意,“若王妃嫌这几个不得用,不如再另挑几个。”

戚淑婉淡淡一笑:“母亲说笑了,宁王府怎会缺服侍的人呢?”

她特地转过脸去看萧裕,“此事我同王爷也已商量过,母亲无须忧虑。”

“是,王妃同本王提过。”萧裕配合道。

戚淑婉又说:“母亲惦记着我,我也是惦记着父亲和母亲的,更担心父亲和母亲身边没有得用之人……”

“只要王爷同王妃过得好,我们自然没有不好的。”冯燕兰当即笑着截断戚淑婉的话。这个继女竟然想往她身边塞人?不管是试探或当真有此意,皆未免可笑。

萧裕眼风不着痕迹扫向戚淑婉。

王妃提过将那四名婢女送回永安侯府,却不曾提过要另往侯府送人。

想来有意言语上回敬继母几分罢了。

方才短短几句,俨然没有少打他的旗号……这会儿怎又不了?王妃与他,见外又不见外的。

萧裕想着,勾了下嘴角:“本王以为王妃说得在理,二老无忧,王妃才能安心。”他略一思忖,立时拍板,“这样罢,那几个婢女虽在王府不得用,但既是精挑细选,说不得在侯府得用,日后留在侯府服侍二老,想来也不错。”

戚淑婉微怔,又去看萧裕,却见他冲自己一笑,遂也道:“王爷这样体贴妾身的父亲母亲,妾身心中感怀,便替父亲母亲谢过王爷了。”

冯燕兰也是一怔,同样反应过来被戚淑婉和宁王联手摆了一道。

然而面对宁王,她只得打落了牙和血吞。

戚宏虽觉出宁王对那几个陪嫁婢女有所不快,但把人留在永安侯府也无什么不可。府上确实不缺婢女,可多上几个也没有妨碍,只要宁王高兴便好。当下示意冯燕兰起身,夫妻两个谢过宁王关怀。

戚淑静见宁王和戚淑婉一唱一和,好一对恩爱夫妻,又在心底将宁王短命想得七八遍泄愤。

崔景言不在意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但他一样看得出来,宁王待戚淑婉不错,戚淑婉对宁王也颇依赖,他便再一次记起之前的那个问题。

可也未必当真是那么回事。

他想,总得先确认了,才知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

萧裕无意在永安侯府留下用膳。

坐得一盏茶功夫,他借口有事携戚淑婉离开。

从戚家出来,上得马车,待到马车稳稳上路之后,萧裕斜睨执壶倒茶的戚淑婉,见她小意殷勤将那杯茶递到自己面前,笑道:“王妃这是何意?”

戚淑婉但笑:“今日多谢王爷。”

她承认自己是仗宁王的势,否则今日回门不会这么风平浪静,前世光一个戚淑静便够折腾她的。

萧裕接过那杯茶,赏脸饮得一口才问:“这便是王妃的谢礼?”

戚淑婉也问:“王爷想要什么?”

“王妃还会些什么?”

萧裕这一问,令戚淑婉犯起难,她迟疑开口:“妾身也会做得几样糕点,王爷想尝尝吗?”

“王妃从前在侯府竟还要学着做糕点?”萧裕凝眸,想起从李嬷嬷口中不曾审问出这个,她说会,想来是真的会,那么或许并非有人逼着她学,而是她自己有意去学……这糕点,又为谁而学?

戚淑婉为萧裕的敏锐而心口一跳。

继母不曾逼她学过,是她自己私下偷偷同厨娘学来的。

从前想着要嫁去崔家,偏好的那两口点心吃不上,这才学了来。她不由又想,幸而不是前世嫁给崔景言才学的,否则若宁王有心去查,大抵会发现她撒谎。

戚淑婉脸上笑意略淡些许:“是从前惦记着日后许再吃不上那几道点心,索性同府里的厨娘请教,自己学会了日后倒也不怕吃不上了。”

萧裕始终觑着戚淑婉,将她面上细微表情也一一捕捉。

至于这解释,没什么说不过去。

只是,即便为她那一位崔家表哥而学,她亦不至于蠢笨说出口。

萧裕想起在永安侯府的正厅里,崔景言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戚淑婉身上,藏不住的心思。一杯茶下肚,他不轻不重搁下茶杯:“如今却便宜本王有此口福。”

“王爷若能喜欢才是妾身的福气。”

戚淑婉微微一笑,“这两日妾身得闲便下厨,将点心做了让王爷尝尝。”

是夜,崔宅。

崔景言如往日宿在书房,而他也又一次做起与那个小娘子有关的梦。

尽管梦境里依旧看不清楚小娘子的面容,偏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回她泪水涟涟,悲痛万分。她躺卧于床榻之上,似拉住他的手,那握住他的手一片冰凉,她语声喃喃吐出两个字:“孩子……”

孩子。

当意识到她口中在说什么时,他脑海便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孩子,没了。

是,他们的孩子没了。

她为此伤怀,明明未能看清她的脸,却仿佛晓得她定面容苍白、形容憔悴、双唇毫无血色。

他也像为这一桩事情而心口堵住、喉头哽住,说不出安慰之言。但终是说了:“孩子会有的。”出口硬邦邦的语调,反倒透出冰冷之意。

握住他手的柔软手掌慢慢松开了。

“夫人本便身子虚弱,小产后更有所毁损,往后怕……恐难成孕。”字字入耳,他看着眼前大夫模样的人,记起那松开的手,一颗心沉沉不受控制往下坠。

心悸之感铺天盖地袭过来。

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呼吸随之变得困难。

锥心刺骨般的痛处让崔景言只欲逃离今夜梦境,挣扎中猛然睁开眼,却发现有人伏在自己身上。意识一瞬变得清明,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定睛一看,手臂环住他、枕在他胸前的人不是戚淑静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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