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融着灯影,淌在街巷中。

禾记窗棂内,灯烛灶火依旧,温簇的光映照着一室热闹。

好友相逢一聚,把酒言欢,行酒令大口吃肉。难得松惬的绣娘们挤挨着围拢一桌,相约饭后一同去放花灯。

跑堂的杨大姐声线拨冗开嘈杂,拖着长长尾音。

“两碗脊骨汤一碗野味三宝羹,脊骨汤下汤饼,两条酱酥鱼——”

后厨里蒸腾出热气,激起的油烟混着香料味,霸道地漫了一屋子。

“两位要点什么?”今日柜台后换了林湘,彭氏和杨大姐在店内跑堂,后厨有任洵帮着禾穗打下手。

夫妻俩是进来付奶茶钱的,方才在外头瞧见个郎君喝得“嗦嗦”作响,上去询问了那煮茶的小娘子。

牛乳煮茶,配着这饴糖圆子,端着这竹筒杯叼着芦苇管,奇怪的喝法走在路上谁见了都要多看两眼。

夫妻俩要了两杯听这娘子介绍起满赠盲盒,又要了只卤鹌鹑带走。

这竹筒和芦苇管也相当于是买下的,拿回去装别的物什也好用,因着有牛乳的缘故这一杯十二文钱,这般一想这价钱倒也还能接受。

再瞧着手里那个盲盒,揭开盖来里头装着干果小食,一会儿去看影子戏时吃也正好。

街中热闹,人声杂沓。

两侧食肆酒楼喧嚣,踩凳划拳,对月作诗。小贩穿行叫卖蜜饯果脯、兜售着点了花汁的团圆饼。蹴鞠比试,耍样颠球,随着高抛而起的蹴鞠球,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

再转另侧,白布台子一搭,前头摆着几排木扎。

此刻灯影翻腾,亮子后操控着皮影关节的手艺人引着竹棍,正说到师徒四人途径白虎岭,孙大圣拎棒挥向提篮村姑,影上斗得激烈锣鼓声响,底下一阵叫好。

“快快快!”夫妻俩忙寻地坐下。

一群小儿趴在地上斗卡,有人被引过去,看得目不转睛,直到被人捅个不停,回过神才瞧见自个才在“禾记”抽的梅花卡被人拍翻面了。

“不行不行!我没看着,这个不算!”

“你又耍赖!”

……

满眼灯火,月上中天。

这几日累得很,赚得也多。禾穗拨算盘又验了遍账,打着哈欠将沉重的钱箱推进箱柜最里头。

此前的钱罐装满后,她拿着钱去将嫁妆赎回来,就将钱罐换成了钱箱。

原本该满了,只是一边儿采买,一边儿投入。现在再看,这箱子好像都有些不够用了,也不知吴木匠回来了没有?得换个匣子,打把更精细的锁了。

这次为准备中秋所需,竹编的大小“食盒”,“卡牌”定了些,拉了不少客流成本也不算高。此前卤鹌鹑出名,现在是“禾记”更为人知。

那些点了外带的布罩子说是白送,可套在差不多的食盒上都能用拿回去用也便利,充分利用这个广告位,食客还觉着捡到便宜了。且往后每点一次外带,上头可记一个禾记的图样章子。

待集齐了二十个,可兑卤鹌鹑或是卤蹄花。这样一来,布罩子的钱也无形之中,在吃食里回本了。

如今菜品、卤味、主食皆有,饮品也有珍珠奶茶,不过这牛乳价格实在不美,加上“珍珠”制作起来有些复杂。往后还是看情况再上,得要有些简单清爽的饮子。

这样看,菜品还好说,就是这人手问题……后厨愈发忙,而且思量到以后……

禾穗披紧外衣,在本上写写画画,手抵着额角。

忽而有阴影落来,遮了面前光,她晃了晃手,头也不抬。

“你先休息吧,我一会儿再——”

阴影矮下去,禾穗只觉脚上一凉,随后恰到好处的温热包裹而来,水意漫漫。

热气裹至脚踝,一泡进去,好像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褐色药汁滚着白朦,随着动作拨动,轻轻荡漾。

“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禾穗晃动着脚,转过来,手撑在两侧。

比起以前,已经好很多了……

憋着股劲学厨艺,她总是会将自己弄受伤,卯着劲不管不顾。外婆还在时,会悄悄给她上药,后来外婆不在了,禾穗也早就习惯,也对这些小伤不以为意了。

眼前这个人……或许是从第一次见面,她就隐约感受到他冷面下的暖意。

这两天也多亏有他帮忙。

女子垂着眼,眸光很轻,其中蕴藏的情绪转瞬即逝。任洵试了水温的手轻擦在干帕子上,留下痕迹。

“再多泡几日,天气渐凉,你手脚也冷得厉害。”

应当是体质问题,原先那个世界禾穗一到冬天手脚也容易冰凉。

禾穗脚上热意上来,往盆边靠了靠,邀请道:“一起?”

任洵打猎多了身上不可避免沾些血腥气,禾穗是改不了每天都洗澡的习惯。这样一来,两人澡都洗得勤,以前每日都要提前蒸米,禾穗索性都放在晚上蒸,洗澡就能兑些蒸过米的热水擦洗。

要是两人都在家,她都会留些热水给他,若是他回来的晚就用凉水冲洗了。

不过后来开铺子有钱了,就没这么抠搜。

但她不知怎的,就是问了。且说完就有些后悔,一起泡脚这种事总觉得……有些太过亲密……

她闭了下眼,移开目光,好在听见任洵说。

“我再进来水得漫出来,你先泡着。”

任洵眸光落在盆里,收回视线,走过去将矮几上摊开的本子合拢。

“明日不是歇业半日,今天就早些休息。”

“是啊~偷个懒。”禾穗仰着头,挂着脚躺下去,打了个哈欠。

一连三日她也遭不住,明早“早鸟”套餐歇业的牌子已经预备着挂上了,今夜不怕熬夜。

她眯着眼,看在另一侧坐下的任洵。

烛光摇曳,暖光的光晕贴在男人侧脸,阴影将那张面孔摹得愈发深邃。

灯芯跃动,掠在那双漆眸中,照见他微蹙的眉头,坠着一丝心疼。

“你哪里算懒?”

“子时睡卯时便起,不过歇业半日怎能算偷懒?”

“禾记现在开起来了,不若多招些人手,你也好歇息片刻……”

男人唇线开合,禾穗稀里糊涂应着,眼皮也慢慢沉了下去,“好……”

“……”

任洵摇摇头,携着帕子弯腰下去。

将她擦拭干净,抱上榻盖好被子,这才来脱了鞋袜浸在已经微凉的水里。

若是禾穗此刻睁眼,怕是要推翻此前觉得一同泡脚便是亲密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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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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