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四年夏,海州城的暑气蒸腾,青石板路被烈日炙烤得发烫,空气中弥漫着盐场的咸腥与市井的烟火气。郭斌牵着郭玘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心中五味杂陈。三天前,他接到了东海卫所的调令,因“识文断字、办事干练”,从东海岛屯田总旗调任卫城左千户所军吏,负责文书记录与户籍核查。

这是他入军籍五年来,第一次离开东海岛。消息传来时,族人们既兴奋又担忧——调回卫城,意味着生活条件改善,距离外界更近,却也意味着暴露身份的风险陡增。郭斌沉吟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赴任:东海岛虽偏,却非长久之地,卫城虽险,却能更及时地打探消息,且军吏之职远离兵权,不易引起猜忌,更利于蛰伏。

“爹,卫城比东海岛热闹多了。”十四岁的郭玘眼中满是好奇,却刻意压低了声音。他身着一身半旧的粗布长衫,是郭斌特意为他准备的,既符合军户子弟的身份,又不至于太过扎眼。五年的东海岛生活,让他褪去了孩童的懵懂,多了几分沉稳谨慎,腰间贴身藏着那半块“忠”字玉佩,如同藏着家族的秘密。

郭斌点点头,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卫城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肆、茶馆、盐铺、渔行鳞次栉比,往来行人中有军卒、商贩、渔民,还有身着官服的吏员,形形色色,鱼龙混杂。他低声叮嘱:“玘儿,记住,到了卫城,说话行事更要谨慎。这里人多眼杂,不可轻易显露学识,不可与人争执,凡事多忍让。”

“我记住了,爹。”郭玘重重点头,紧紧跟在父亲身后。

左千户所位于卫城西侧,是一座不算宏伟的院落,门前悬挂着“左千户所”的匾额,门旁两名军卒手持长枪站岗。郭斌带着郭玘走进院落,只见院内青砖铺地,两侧是厢房,正屋是千户办公之所,几名军吏正坐在廊下处理文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哪位是新来的军吏郭斌?”一名身着从九品吏目服饰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神色倨傲,三角眼扫视着郭斌父子,带着几分审视。

“小人郭斌,见过王吏目。”郭斌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来之前他已打听清楚,这位王吏目名叫王彪,是左千户所的资深军吏,为人贪婪刻薄,惯用职权勒索下属军户,在卫城名声不佳。

王彪上下打量着郭斌,见他身着粗布衣衫,神色沉稳,不像其他军户那般谄媚,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既然来了,就随我熟悉差事。军吏之职,掌管文书户籍,半点马虎不得。你刚从东海岛调来,不懂规矩,以后多跟着我学。”

“多谢王吏目指点。”郭斌依旧恭敬。

王彪带着郭斌来到西侧厢房,指着一张堆满文书的木桌:“这就是你的工位。桌上是近期的军户户籍册,限你三日内核对完毕,有错漏之处,军法处置!”说完,他又瞥了一眼郭玘,“这是你儿子?卫所之内,不得随意带入闲杂人等,赶紧让他回去!”

“回王吏目,小儿郭玘,随我来卫城投奔,暂无住处,暂时只能跟着我。”郭斌连忙解释,“我已在卫城外围租了民房,今日便会安顿好,日后不会让他再来打扰公务。”

王彪冷哼一声,没再追问,转身离去时,故意用肩膀撞了郭斌一下。郭斌身形微侧,稳稳避开,心中虽有不悦,却并未表露——在卫城立足未稳,他必须隐忍。

接下来的三日,郭斌日夜忙碌,核对堆积如山的户籍册。军户户籍繁杂,涉及姓名、年龄、籍贯、兵役记录、屯田亩数等,稍有疏漏便可能引发麻烦。郭斌自幼在巩昌侯府接受良好教育,不仅识字断文,且心思缜密,这些文书工作对他而言并不算难。他逐页核对,笔尖批注,将错漏之处一一标出,字迹工整清秀,远超其他军吏的潦草笔迹。

郭玘则在一旁安静等候,要么翻看父亲带来的书籍,要么练习基本功,从不四处走动,也不与他人攀谈。其他军吏见郭斌父子低调安分,起初还想刁难,见他文书处理得滴水不漏,又对王彪的刁难隐忍不发,便也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

第三日傍晚,郭斌终于核对完所有户籍册,送到王彪办公处。王彪漫不经心地翻了翻,见册上批注清晰、字迹工整,心中惊讶,脸上却依旧不屑:“还算有点用处。郭斌,你初来乍到,按卫所规矩,新来的军吏需向老吏目‘孝敬’些薄礼,算是入乡随俗。”

郭斌心中一沉,果然来了。他早已料到王彪会借机勒索,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故作不解:“王吏目,小人家境贫寒,从东海岛调来,只带了些衣物行李,实在拿不出什么薄礼,还望王吏目见谅。”

“见谅?”王彪脸色一沉,将户籍册扔在桌上,“郭斌,你别给脸不要脸!在这左千户所,我说的话就是规矩!你一个从偏远海岛调来的军户,能做上军吏,是你的福气!这点规矩都不懂,还想在卫城立足?”

郭斌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习武多年,对付王彪这样的纨绔吏目易如反掌,但他不能。一旦动手,不仅自己的军吏之职不保,还可能暴露身份,连累族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躬身道:“王吏目息怒,小人并非有意违抗,实在是囊中羞涩。若王吏目不嫌弃,小人家中还有几斤从东海岛带来的海鱼干,明日给您送来?”

王彪见郭斌服软,心中得意,脸上却依旧板着:“海鱼干?也太寒酸了!罢了,看你初来乍到,就先这样。日后若有好处,别忘了孝敬我,否则,有你好受的!”

“多谢王吏目宽宏大量。”郭斌躬身道谢,转身退出了房间。

走出千户所,夜色已浓,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郭玘跟在父亲身后,脸上满是愤愤不平:“爹,那个王彪太过分了!明明是他故意勒索,你为什么不反驳?”

郭斌停下脚步,看着儿子眼中的怒火,轻声道:“玘儿,我们来卫城是为了什么?”

“为了安稳生活,为了打探消息,为了等待洗刷家族冤屈的时机。”郭玘答道。

“没错。”郭斌点点头,“既然如此,何必为了一时之气,与王彪这样的人争执?他只是个贪婪的吏目,勒索些财物罢了,只要不触及我们的底线,忍一忍便过去了。若我们与他争执,他怀恨在心,暗中给我们使绊子,甚至向上级诬告我们,我们在卫城便难以立足,得不偿失。”

“可他太欺负人了!”郭玘依旧不服气。

“乱世之中,生存为本。”郭斌沉声道,“我们身负家族冤屈,隐姓埋名,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不是懦弱,是智慧。就像你练刀,并非一味猛冲猛打,有时收刀退让,是为了更好地出击。”

郭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他知道,父亲说得对,他们不能因小失大。

回到租住的民房,郭斌将今日的遭遇告诉了前来卫城投奔的郭福。郭福叹了口气:“先生,王彪这种人,在卫所中很常见。我们只能小心应对,尽量满足他的要求,避免给他留下把柄。”

“我明白。”郭斌道,“明日我便将海鱼干送去,再想办法凑些碎银,先稳住他。我们在卫城立足未稳,不宜树敌。”

当晚,郭斌在灯下翻开一本旧书,正是他从东海岛带来的《孙子兵法》。郭玘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爹,你要教我打仗吗?”

郭斌摇摇头,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不是要打仗,是要懂进退。《孙子兵法》不仅是用兵之术,更是处世之道。你看这‘兵者,诡道也’,并非教人行诡诈,而是教我们看清局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仅适用于战场,也适用于与人相处;还有这‘穷寇莫追’‘以退为进’,都是告诉我们,做事要懂得分寸,懂得退让,不可一味逞强。”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就像今日面对王彪的勒索,我们明知他不对,却不能硬碰硬。这便是‘以退为进’,暂时的退让,是为了长远的安稳。我们身在卫城,如同身处战场,周围都是潜在的风险,只有懂得进退之道,才能保全自身,等待时机。”

郭玘认真地听着,眼中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接过《孙子兵法》,借着灯光仔细阅读,虽然有些字句晦涩难懂,但在父亲的讲解下,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爹,我明白了。”郭玘合上书,语气坚定,“以后我不仅要好好练武,还要认真研读《孙子兵法》,学会懂进退,明事理,不再意气用事。”

郭斌心中一暖,欣慰地点点头。他知道,儿子正在快速成长,不仅是武艺和学识,更在心智上逐渐成熟,这正是他所期望的——只有这样,郭玘才能在未来扛起家族的重任。

次日清晨,郭斌将精心包装的海鱼干和凑来的二两碎银送到王彪家中。王彪见郭斌识趣,脸色缓和了许多,假惺惺地说道:“郭斌,你倒是个懂事的。以后好好干,有我在,不会亏待你。”

“多谢王吏目关照。”郭斌躬身道谢,心中却对这种人不屑一顾。

回到千户所,郭斌开始处理日常公务。军吏的工作繁杂琐碎,除了核对户籍,还要记录军户的兵役情况、屯田收成、军械领用等,有时还要协助千户处理军民纠纷。郭斌做事认真负责,文书处理得井井有条,渐渐得到了左千户周大人的赏识。

周大人是个五十余岁的老军人,为人正直,不擅钻营,因此虽战功赫赫,却一直只是个千户。他见郭斌不仅识字断文,且办事沉稳干练,与其他只会阿谀奉承的军吏截然不同,便时常将一些重要的文书交给郭斌处理,有时还会与他探讨海防事宜。

郭斌趁机向周大人请教卫所的军制、海防布局等问题,既增长了见识,也让周大人对他更加信任。但他始终保持着谦逊谨慎的态度,从不显露自己的学识和武艺,更不谈论自己的过往。

郭玘则在卫城找了一家私塾,半工半读。他聪慧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很快便得到了私塾先生的喜爱。每日放学后,他便回到家中,跟着父亲练习武艺,研读《孙子兵法》,生活过得充实而规律。

然而,王彪的勒索并未就此停止。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以各种名义向郭斌索要财物,要么是“家中缺米”,要么是“孩子上学需要束脩”,理由五花八门。郭斌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每次都尽量满足,有时实在凑不出财物,便用自己的手艺——他在东海岛时学会了木工活,偶尔会做些小木器送给王彪,暂时平息他的贪欲。

这一日,王彪又找到郭斌,语气不善:“郭斌,下个月是我老娘的寿辰,你看着办吧。”

郭斌心中一怒,这王彪简直得寸进尺!他刚想拒绝,却想起父亲的教诲和自己的处境,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躬身道:“王吏目放心,小人定会备一份薄礼,为老夫人贺寿。”

王彪满意地点点头,扬长而去。

郭玘得知后,愤愤不平地说:“爹,这王彪太贪婪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纵容他!”

郭斌坐在院中,看着儿子气鼓鼓的样子,平静地说:“玘儿,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像《孙子兵法》中所说的‘敌强我弱’,只能‘避其锋芒,击其惰归’。王彪虽贪婪,但他只是个小小的吏目,翻不起什么大浪。我们暂时的退让,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等我们在卫城站稳脚跟,有了足够的实力,他自然不敢再随意刁难我们。”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们要学会从逆境中成长。王彪的勒索,让我们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变通,也让我们更加看清了人心险恶。这些经历,对你未来的成长,都是宝贵的财富。”

郭玘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爹,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变强,等我有了能力,就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郭斌笑了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爹相信你。但记住,变强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是为了实现更大的目标。”

日子在忙碌与隐忍中缓缓流逝。郭斌在左千户所的地位渐渐稳固,周大人对他愈发信任,甚至将卫所的部分海防文书也交给了他处理。通过这些文书,郭斌对东海卫的海防布局、军户分布、倭寇侵扰规律等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暗中记下了许多有用的信息,为日后可能的行动做准备。

郭玘则在私塾中成绩优异,不仅熟读了四书五经,还对《孙子兵法》有了自己的见解。他时常与父亲探讨兵法策略,有时还会提出一些独到的看法,让郭斌刮目相看。

永乐五年秋,东海卫传来消息:李诚被调往辽东戍边,负责抵御蒙古骑兵。消息是周大人无意中透露给郭斌的,郭斌心中一沉——李诚是他们在东海卫唯一的直接联络人,如今李诚被调走,他们与郭铭的联系便更加薄弱了。

当晚,郭斌辗转难眠。他知道,李诚被调往辽东,绝非偶然。永乐帝近年来不断加强边疆防御,同时也在借机调整各地卫所的官员,削弱潜在的威胁。李诚是郭铭的旧部,又与他们有联系,此次被调往偏远的辽东,或许正是永乐帝对武定侯府进一步打压的信号。

“爹,你在想什么?”郭玘见父亲彻夜未眠,关切地问道。

“李叔被调往辽东了。”郭斌沉声道。

郭玘心中一惊:“那我们以后有危险,怎么办?”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郭斌道,“李叔在辽东,远水解不了近渴。郭铭叔身在京城,自身难保,也无法正面照拂我们。从今往后,我们在卫城,只能更加谨慎,凡事依靠自己。”

他看着儿子,语气坚定:“玘儿,你已经十五岁了,是个男子汉了。爹希望你能尽快成长起来,无论是武艺、学识,还是心智,都要尽快成熟。未来的路,可能会更加艰难,我们父子二人,必须同心同德,互相扶持,才能在这乱世中立足。”

郭玘重重点头:“爹,你放心。我会更加努力练武、读书,尽快变强,成为你的依靠。”

接下来的日子,郭斌更加注重对郭玘的培养。每日清晨,父子二人一同练习武艺,郭斌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夜晚,他们一同研读《孙子兵法》《武经总要》等书籍,探讨兵法策略与处世之道。郭玘进步神速,不仅武艺精进,能与父亲对拆数十招不落下风,学识也日益深厚,对兵法策略的理解,甚至超过了许多成年军吏。

与此同时,王彪的勒索依旧没有停止。但郭斌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味退让,他开始巧妙地应对——有时会找借口拖延,有时会送一些不值钱却又能让王彪满意的小物件,有时甚至会利用卫所的规矩,让王彪的勒索无法得逞。王彪虽心中不满,但因郭斌深得周大人信任,又抓不到他的把柄,也只能作罢。

这一日,郭斌处理完公务,刚走出千户所,便被一名陌生男子拦住。男子身着普通百姓服饰,神色警惕,低声道:“郭斌先生,我是郭铭大人的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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