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小区时有小轿车急行而过。

丝毫不管今天是否周六,出行人数众多。

老人家站在边上骂司机阎罗王睇症嫌命长,又去看了眼车牌,发现不是本地的又骂了句死北佬,这才骂骂咧咧往前走。

被车后视镜擦到包包的林予星:"……"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老太太老爷子们已经骂完了。

拽住她往后退的奶奶看了眼她,嗓门极大地问:"你有冇事啊?"

"没事,没事,谢谢啊。"林予星急忙道。

"傻甘甘,睇路唔好玩手机啊。"

说完,做好事不留名的奶奶放开她,拉着小推车往花摊走去。

林予星:"……我没玩手机。"

她只是看看有没有新信息。

看完正要收起来时,谁知道会有这么一辆车横冲直撞。

她想着,走到商铺前狭窄的人行道上,把手机收起来。

没暗下去的屏幕亮着聊天记录,一行绿底字掉进帆布包。

[JN:昨天闹到十二点才结束。]

[X:?]

[X:怎么会这么晚?]

[X:刘杰根本没睡,就是不想干活。他最近又失业,偷拿家里的钱去洗脚被发现了。他们家最近不是新添了孩子么,他又不带,拿着手机玩了一天,午饭都没吃就饿着,等萍姐回来才吃。平时还能忍,昨天那么晚回来刘杰还不帮忙。鸡毛蒜皮的事加起来就吵了。]

[X:不离婚?好能忍。]

[JN:毕竟有孩子。]

毕竟有孩子啊……

可孩子又不是铁链,怎么就锁住了她呢?

心软如果是病的话,大部分女人都该去治一治。

林予星想着,昏昏沉沉上了地铁。

昨夜十二点多睡,早上九点半起根本不够睡。

黑沉沉的窗户映出她苍白疲倦的面容,一闪而过的广告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

她想,今天要是世界末日就好了,不用上班,不用赶地铁。

下一站有人下车,林予星抢到空位坐下后,等地铁再次动起来便是又一次摇摇欲睡。

听到地铁上有人说着小山城的客家话,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母亲。

那是一个又犟又倔又有韧劲又爱干净,却又深陷泥潭时常不能与自己说出的话自处的女人。

愚昧无知。

封建又开明。

刀子嘴豆腐心。

敢在九十年代离婚,顶住众多亲戚压力,父母强迫下拿到了离婚证。

又在对单亲家庭缓和了口风,思想开始解放之际把自己送进泥潭。

就这么一个矛盾的女人。

能在月薪平均一千左右的小县城凭着没日没夜的加班,拿到将近四千多的工资。

也能在去年忽然跟自己说要结婚,未婚先孕,草草办了婚礼。

林予星以为自己母亲逃脱婚姻后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却仍是在多年后迫于周围催婚压力选择了和她亲生父亲差不多的人。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那人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港男。

前个月刚与前妻离婚,转头就跟母亲结婚。

前后间隔如此短暂,证明二人早有联系,母亲这行为又算不算小三?

但从质问母亲的信息和多方印证下,又发现实际情况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只是她一贯的思维,引导她想到那两个字——小三。

今年再想起,终于反应过来不对。

固执的观念一旦有所松动,剩下的交给时间。

解放的新思想,它会像幼芽一样长大,在围固住的制度里长出新芽。

可林予星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和母亲闹掰了。

老港男不是个好东西,面相差,人品差,又穷又抠爱装大款,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附近小餐馆点杯加满冰块的冻柠七或鸳鸯奶茶。

他把母亲当作仆人,要求家里一尘不染。

衣柜里的西装必须烫染,保持应有笔挺,但他出门只穿休闲装。

发胶每日涂抹,掉在地上也不弄干净,等着母亲发现去处理。

日常研究买生肖,赌有没有中钱,妄图用十块买中一百块。

……

遇人不淑。

以为会吃一堑长一智。

却是吃一堑后再吃一堑。

母亲是疼爱自己,以放养形式,不关注精神需求,只关注物质。

她们那一辈的人认为,饿不死就可以了,养猫狗一样把孩子养大后让孩子给家用就够了,哪还要那么多呢?

所以当林予星说出反对母亲和老港男结婚时,没有得到回应。

在母亲怀孕且验出是男孩时,她也成了男人摆纵下的傀儡。

淘米、做饭、洗碗。

扫地、洗衣、拖地。

母亲在妄图把她也变成模板里的女人。

在意识到这点后,林予星才会义无反顾逃离山城。

那个地方是泥潭,是无数傀儡组成,是由封建教条围拢的十万大山。

她不能再回去。

不仅不能再回去,她甚至希望那里从她们这代就此灭绝在山里。

在冒出更偏激的想法前,地铁播报声急时响起。

"下一站,桦林站。"

"请下车的乘客注意保管好随身物品,避免在列车关门时被夹或掉落轨道。"

林予星听到熟悉的站名,从梦中惊醒,恰好对上前方虎视眈眈座位的老人。

或许是看她终于睁眼,两个老人凑在一块阴阳怪气。

"我就说啦,现在的年轻人一点爱心都没有,你看,装睡。"

"哎呀,现在年轻人天天说累,也没见她们真累着,心凉啊。"

地铁门打开,滴滴叫着让人赶紧出去。

林予星起身,本想装作没听到,却是越想越气,走到门口忍不住骂:"老虔婆,不敢对年轻力壮的男人说这样,就知道逮着年轻小姑娘欺负。哪天出个管理老人条例,把你们退休金全扣光!"

她语速极快,说完立刻撞开涌上来的人群,径直走上电梯。

地铁门关闭,锁住两个老人的谩骂。

听到她骂人的路人纷纷侧目,距离她近点的年轻女孩悄悄竖起大拇指。

林予星收回目光,平静刷卡出地铁,直至走到较为宽阔的路才忍不住露出点笑。

如果放在从前,她根本不敢这么对人这么说话。

父母从小教育她要与人为善,被同学打了也不能还手。

现在……

她抬头去看电线上零零星星的麻雀。

它们也在低头看她,见没了粮食,拍拍翅膀飞远。

树叶被晃得掉落,飞旋在半空中,擦过她的单肩包落在阴影处。

路过早餐店,她买了两个烧麦,见快迟到,匆匆往普兰顿工作室赶。

今天周栗不知道为什么,来得格外早,两人边说边打开锁头,进入工作室开灯。

"周六地铁上到处都是小孩,闹死了。"周栗边抱怨边放下包包,"想买椰汁红豆糕,结果老板说卖没了,我只好去蛋挞王买了一盒葡挞,你吃点?"

"啊?我还有两个烧麦,再吃个蛋挞中午怕是吃不下了。"林予星赶紧拒绝,随即吐槽起地铁上遇到的事。

周栗听完忍不住笑,眉眼弯弯,小白牙映着光,机灵又鲜活,像只聪颖的花枝鼠。

"她们这帮人早该得到整治了。早上抢地铁要年轻人让座,生龙活虎去菜市场采购新鲜蔬菜。然后回家等家里人吃饭,家里人不回来就去跟小姐妹吃早茶,不然就去听粤剧,上下电梯又要骂一骂年轻人。等晚上就搬着大音响去空地扰民。"

周栗边说边拆开蛋挞盒子,又用塑料吸管戳开养乐多接着道:"哪天给她们限制早高峰不免费,她们能去政.府闹,这帮人就是这样无法无天。好的当然也有,不正常的也多,我奶奶之前也这样,我就跟她说,要是地铁上的是我,忙了一晚上,早上困得要死不让座你还会叫我起来吗?她就不说话了。"

"你别说,我感觉广城老人是比其他地方要凶很多。不过他们真这么猛?那可是机关单位。"

"那算什么,仗着年纪大知道现在法律又奈何不了。不过也有很多政策是他们争取来的,所以好坏参半吧。我奶奶没给我们说之前就是典型的邪恶老奶,到处叫人让座,排队又不排,嗓门又大喜欢扰民。"

"你奶奶知道你这么说她吗?"

"知道啊,所以改了很多。至少不会闲着没事从海珠区到荔湾区就为了买批发菜。我爸妈让她老老实实在楼下超市买,不然不资助她出国游了,让她被她老姐妹笑话没钱出门,子女不孝。"

该说不说,这招有奇效。

对于这个阶段的老人来说,最怕失去的就是面子。

"总之,你以后也要小心点。"周栗吸了口养乐多,"幸好是地铁,她们不敢怎么样。有些老人很凶的,又会讹人,你避着点就对了。"

"好。"林予星笑笑,顺手拆开塑料袋结。

她不常吃早餐,今天却是有点饿。

加上黎嘉年供应的粽子,省下不少午餐钱,今天也就奢侈了一把,花上三块钱买俩烧麦。

塑料袋剥开,里边残留热气涌出扑在她鼻子上,热了又凉,在鼻尖凝结了层水雾,在半空消散。

新鲜出笼的烧麦是手工制作,甚至能看出捏的不耐烦开始敷衍的痕迹。

油黄面皮包裹猪肉虾仁,用鸡蛋液捏成团,干蒸出半椭圆形状,顶端馅心挤出,刷了油,在灯管下仍然晶莹,泛着淡淡黄调的粉。

林予星吹了吹,咬下第一口烧麦,被烫得不行,呼呼往外吹热气。

被捶打到弹牙的猪肉混着虾仁鲜香漫入口中,鲜香微甜。

面皮蒸得略硬,却并不破坏这种好口感,反倒增添了几许面香。

望着林予星满足的表情,周栗顿觉手里葡挞有点太甜腻,心想明天也去买个烧麦。

但现在商家为了节约成本都换成了糯米,看到林予星手里的烧麦是老茶楼经典样式,周栗不由问了句:“诶,好吃吗!你那馅是肉的吗?”

林予星边咀嚼边回答:“是啊,猪肉的,还有小虾,加起来才三块钱。”

“我靠,你哪买的?”

居然才三块钱,是糯米馅蜂涌而出前的物价。

“你走出地铁。”林予星努力回想路线,咽下嘴里的肉,“然后直走,数到第四条巷子,往里面走有个黑色的西关大屋,有很经典的三重锁。看到之后往最左边的路走,那家店就在个人的家门口,每天都有纸皮挂在墙上写今天做了什么早餐,多少多少钱。要早点去,不然没了。我今天也是刚好就剩两个。”

“看样子就知道很好卖,估计人家只是在家没事做,随便卖一卖,卖完收摊。”

两人正说话,晚到十几分钟的佳佳跟着才哥一起出现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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