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嫡庶风波起
初秋风起,总算减了几分暑气,捎来干爽凉意。
李家坳的田野间,秋色渐浓。
谷穗沉甸甸压弯了腰,豆荚饱满欲裂,瓜果爬满藤架,一派丰收气象。
最惹眼的,却是那一片片已近成熟的麻田。
麻乃北地贫瘠之主产。此刻村中麻田多显枯黄,麻杆细弱,籽穗稀疏,叶缘焦卷,尽是夏日酷暑煎熬的痕迹。夫郎们佝偻着腰,在田里默默收割这“布之源”,疲惫而麻木。空气中弥漫着麻杆特有的苦涩。
唯村东头陈谷雨家那片麻田,犹如一幅枯黄画卷中陡然铺开的异色锦缎!
油亮黑土之上,麻株高大挺拔,几齐人胸,杆粗色青白,韧劲十足。顶端麻籽穗饱满低垂,宛如微缩谷穗。叶片阔大墨绿,仅边缘染就一抹浅金,郁郁葱葱,生机勃发,与周遭枯瘦景象形成惊心对照。
“天母娘娘!这麻…长得忒好了!”
“瞧那杆子!能剥多少好麻!”
“陈家这地是得了地晶青眼的!连麻都格外出息!”
路过村人无不驻足,惊叹、羡慕、酸意交织。
这差异,根子直指那“契约地晶”。陈家肉眼可见的丰足——粮满仓、菜水灵、禽畜旺,加之这奇迹麻田,如磁石吸聚全村目光,亦无声划出鸿沟。有地晶之家,妻主容光焕发;无者,愁云压顶。
这压力,最终层层坠底,全压在了田间灶台劳碌的夫郎肩上。
“作死的瘟货!手脚不能再利索点?!磨蹭甚!等着麻籽掉光吗?!”
村西赵老蔫家田里,干瘦妻主叉腰厉骂。地里夫郎衣衫褴褛,手臂布满麻杆划出的血痕,汗尘交混,咬牙忍痛,不敢吱声,只拼命加快动作。
另一处田埂,孙二娘家的夫郎背着巨大一捆枯瘦麻杆,踉跄前行。麻刺扎透薄衫,每一步皆留血点。
他面如死灰,脚步虚浮。身后妻主非但不帮,反嫌其慢,一脚踹向腿弯。
“没用的废物!这点都背不动?晚饭省了!麻剥不完,仔细你的皮!”
此般景象,秋收的李家坳比比皆是。
重赋、歉收、妻主无处宣泄的焦躁,尽数化为夫郎身上更沉的劳役、更刻薄的辱骂、更凶戾的拳脚。秋风起,吹不散深重疲惫与麻木绝望。
与此惨淡成刺眼反照的,是陈谷雨家麻田边。
得益地晶伟力,陈谷雨挥锋利镰刀,收割粗壮麻杆如砍瓜切菜,迅捷非常。
谢晚舟跟其身后不远处,细致捆扎割倒麻杆。
“累了便歇歇,喝口水。”
陈谷雨直腰抹汗,解下腰间水囊递去。内装晾凉盐水,兑了少许野蜜。
她目光掠过他微红手掌与沾满麻汁的指尖,“回去记得用皂角好生搓洗,麻汁黏涩,伤皮。”语气温柔,似不过平常嘱咐。
不远处田埂,几个正艰难搬运麻杆的别家夫郎,目光不由自主飘来。见那递上的水囊,见那几乎不费力气便能捆好的粗壮麻杆,再闻那“伤皮肤”的嘱咐……一股难言酸涩与羡慕如藤缠心,逼得眼眶发热发红。
凭甚么?!
凭甚谢晚舟就能遇上这般妻主?不挨骂不受打,不独扛重活,连手伤不伤都要被记挂?
就因他懂得多?脸生得好?还是因陈家有了地晶,连待夫郎都阔绰了?
这无声诘问与几乎凝成实质的羡嫉目光,如密针刺扎谢晚舟周身。他握着那带妻主体温的水囊,指尖却冰凉。垂眸不敢看同村夫郎们通红复杂的眼。
妻主每份体贴,每次维护,于人见是泼天福气,落他心坎,却成滚烫烙铁,烫得心慌!这份好,令他沉溺,令他贪恋,令他清醒沉陷——他爱上了这予他庇护与尊重的妻主。
然,正是这爱,却成了至怖之源。
她待他温和有礼,却始终隔距。从不越雷池,更绝口不提圆房延嗣。这份“好”,如精编牢笼,困他于“契约夫郎”之位,时刻提醒其未尽之责,亦昭示随时可被取代之运——待更好、更年少、更柔顺、更堪“生养”的男孩送至面前,这番基于责而非情的“好”,可是她提前予付的“抚银”?
待陈谷雨需真正继承人时,她可会毫不犹豫纳新?
此念如附骨之疽,啃噬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那深埋惶恐与被替之预感,于每次感其体贴后,愈晰愈灼!
麻收毕,便是更繁琐耗力、亦更需巧技的沤麻、剥麻、绩麻。
此等活计,几为夫郎“专利”,脏累不堪,极耗耐性与指巧。
陈家院角支起沤麻池。
谢晚舟坐小凳前,对付刚从池中捞出、气味特殊的湿麻捆。需以竹刀仔细刮去腐软外皮麻壳,抽内里韧纤维麻皮,再理缕晾晒。此活不仅需技,更需极大耐心细心,指长浸沤麻水,触糙壳,极易红肿起皱甚溃烂。
陈谷雨忙完地里活归,见谢晚舟正低头专注对付湿滑麻杆。
动作虽稳,微蹙眉心透出不易。她未语,径去灶房烧滚水兑温,翻出上次镇上购得、传言南来能润肤的廉价蚌油。端盆温水,拿油与净布巾至他身旁。
“歇片刻,泡泡手。”
谢晚舟动作一滞,抬首眸带愕然。
泡手?于农家,尤是做此等粗活夫郎,几是未有之“奢”遇。
“麻汁沤久伤手,热水活活血。”陈谷雨语气温和,如述常事,“这油据说顶些用,试试。”置盆于其脚边小凳。
此景恰被路过院门、往溪边清洗自家沤麻皮的几个别家夫郎瞧入眼中。其篮中所盛,皆是妻主紧催速洗绩麻的湿麻皮。他们手无一不红肿,甚有裂口,浸冰溪水更是钻心疼。见那盆热气腾腾的温水,见那小小散发淡香的蚌油盒……
巨大落差瞬间淹没众人。
有速低头,眼眶通红;有死咬唇,指抠糙篮边;更有年岁小者,忍不出抽噎一声,又急死死憋住。
谢晚舟清晰感得那些目光中的灼羡、酸楚、甚……一丝难察妒意。
置膝之手微蜷,指尖冰凉。
妻主之举,再次将他推至全村夫郎羡嫉焦点,亦架于无形火上炙烤。他默将红肿沾满麻壳碎屑沤水渍的手浸入温水,暖流包裹指尖,带来非舒适,而是更深惶惑与如芒在背之煎熬——此般温柔如鸩,既滋养心底妄情,又残忍映照其无法满足她根本之需的绝望。
他渴望她的亲近,渴望成其真正的夫郎,而非仅名义责任。
这盆温水,暖了手,却寒了心。
陈家光景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自引无数或羡或算目光。尤是那些未得地晶认可、家窘困、有适龄男孩、又眼热陈家势头的人家。
这日,村东巧嘴媒张婆子,领一约十三四岁、穿半旧浆洗洁净、低眉顺眼清秀男孩,挎一篮新摘水灵秋葵,笑吟吟敲开陈谷雨家院门。
“谷雨娘子可在家?哎哟,瞧这院收拾的,多利落!”
张婆子入门便夸张赞,目光却如探照灯扫视,尤在西屋窗下那架新制、散木清香简织机上停留良久,眼中精光一闪。“这不,刚得篮顶鲜秋葵,想着晚舟夫郎手艺好,厚颜送来添个菜!”
说着将篮塞迎出陈谷雨手,顺势将身后头垂更低男孩轻推前半步。“这是村尾老杨家三小子,柳儿,手脚最勤快懂事!家地薄收成勉强糊口,孩多日子紧巴。听说俺来,定要跟来帮忙杂活,认认门儿!”
话里话外,暗示杨家送子上门意及柳儿“实用”价。
那柳儿飞快抬眸瞄眼陈谷雨,速垂首,细声细气道:“谷雨姐姐好。”目光却不由自主、带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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