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魏骁有毛病!”

“魏骁是猪!魏骁是狗!”

“魏骁的脑子被驴踢了!被我踢的!”

太子府正门外,一辆马车静静停驻。

钟宝珠就坐在车里,一边抹眼睛,一边骂魏骁。

骂到气愤的时候,还把身旁的靠枕抓过来,抱在怀里,用力捶打。

打死你!掐死你!捏死你!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魏骁不对。

他见魏骁不太对劲,特意上前看看他。

结果呢?

魏骁不仅不领他的情,还把他推到地上,冲着他大吼大叫,说一些死不死的话吓唬他。

而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魏骁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算了,不想了。

钟宝珠揉了揉摔疼的屁股。

他要和魏骁绝交!他再也不要理魏骁了!

他再也不要看魏骁一眼,再也不要跟魏骁说一句话,再也不要给魏骁一个好脸色。

从今天开始,他和魏骁一分为二、一刀两断、一别两宽!

再跟魏骁说一句话,他就是小狗!

钟宝珠捏紧拳头,暗暗下定决心。

正巧这时,马车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钟宝珠连忙吸了吸鼻子,回过头去,故作镇定地喊了一声:“哥。”

“是我。”钟寻掀开车帘,把书袋递进去,“给,太子殿下帮你收拾好了,还给你塞了点零食,看看有没有缺的东西。”

“嗯……”钟宝珠哽咽着应了一声,接过书袋,低头清点起来。

他和魏骁绝交归绝交,好不容易写的功课,可不能便宜了魏骁。

这是他的个人财产,必须全部带走。

马车里烛光昏暗,钟宝珠又哭得眼睛花了,所以动作慢些。

他慢吞吞地把功课点了两遍,最后委屈巴巴地抬起头:“哥,少了一张!”

“是吗?”钟寻忙问,“少了哪一张?”

“《黄庭经》。我抄了五张,这里只有四张!”

钟宝珠又气又恼,把书袋往地上一摔,又红了眼眶。

“我今年是不是跟《黄庭经》犯冲?怎么总跟它过不去?”

钟寻赶忙哄他:“宝珠,别哭别哭,想是太子殿下收拾的时候漏下了。哥这就回去取,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下车回去。

钟宝珠想了想,却喊住他:“哥!”

“嗯?”

“算了,不要了。”

钟宝珠瘪着嘴,声音也小小的。

“我不要了,我想回家了,现在就回家。”

“好。”钟寻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回家。”

他坐回去,吩咐车夫赶车。

马车应声驶动,钟宝珠靠在窗边,透过风吹车帘的缝隙,看向外面。

今晚无星无月,是个阴天。

外面黑漆漆一片,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冰冷冷的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吹得人一激灵。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一路无话,很快就回到了钟府。

这个时辰,家里长辈早已经睡下了。

所以钟寻吩咐打开角门,让马车径直驶进府里,在距离钟宝珠院子最近的地方停下,也省得他再走路。

钟宝珠知道哥哥的好意,但是此时,确实没有力气插科打诨,只是简单道了谢,就提着书袋,走下马车。

钟寻跟在他身后,也下了马车:“兄弟之间,说什么谢?走吧,哥送你回去。”

钟宝珠本想拒绝,但是见他坚持,也只好应了一声:“嗯。”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朝前走去。

谁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

一直到了院门前,钟寻才试探着开了口:“宝珠……”

结果他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钟宝珠打断了。

“哥,我现在不想说话。”

说完这话,钟宝珠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元宝刚得到消息,正候在院里,见他回来,忙迎上前。

“小公子,这大晚上的?怎么就回来了?”

“小的还以为您要在太子府里过夜呢,都准备睡了。”

“对了,好消息!小公子的摹本找着了,您猜掉在哪儿了?”

钟宝珠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元宝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向钟寻。

钟寻朝他摇摇头,元宝识趣闭上嘴,追上前去。

钟宝珠回到房里,丢掉书袋,脱掉外裳,径直走到床边,就扑了上去。

他趴在床上,脑袋往下一砸,把脸埋进被褥里,一动不动。

仿佛一瞬间,就睡死过去。

元宝拿不定主意,只好再次看向钟寻。

钟寻最后叹了口气:“帮他把鞋子脱了,再给他擦把脸。”

钟宝珠双脚一蹭,把鞋子蹬掉,又往床里爬了爬:“我不要擦脸。”

“还是要擦一下。否则明日起来,眼睛都肿成桃核了。”

钟宝珠故意问:“我又没哭,为什么会变成桃核?”

钟寻无奈,想了想,又道:“不叫元宝帮你擦脸。叫他送一盆热水进来,待我们走了,你自己起来擦一擦,好不好?”

钟宝珠这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钟寻朝元宝使了个眼色,元宝会意,赶忙下去准备。

元宝细心周到,不仅端来一盆温水,还弄了点吃的过来。

一盘栗子糕、一盘红枣糕,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牛乳。

怕小公子懒得起来吃,还特意搬了张小案过来,放在床边,伸手就能拿到。

钟寻见钟宝珠这副模样,知道他不耐烦,最后叮嘱两句,就带着元宝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钟宝珠一个人。

他趴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本来是想听哥哥的话,起来洗一洗的。

可是他扑腾了两下,都没能爬起来,还是算了。

钟宝珠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就这样睡死过去。

*

这一晚上。

钟宝珠睡得不太安稳,魏骁也过得艰苦。

两个人断断续续地做着噩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被吊在城楼上,一会儿又梦见对方被一箭射穿。

梦里鲜血淋漓,一片猩红。

钟宝珠挥舞着手脚,魏骁大喊一声。

两个人同时从梦里惊醒。

天还没亮,窗外仍是黑黢黢一片。

钟宝珠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环顾四周。

魏骁不在旁边。

醒来以后,反倒见不到魏骁了。

正巧这时,有风吹来,吹得钟宝珠脸上一片冰凉。

他伸手一摸,才发现脸颊上湿漉漉的,满是泪水。

他又哭了。

钟宝珠吸了吸鼻子,起身下床。

昨晚端来的温水,放置一夜,早已经变冷了。

元宝本该在外间守夜,不知道是睡得太沉,还是出去了,也不见他进来。

既然他不在,钟宝珠也懒得喊他,直接把手探进冷水里,捞起巾子拧干,草草洗了把脸。

哥哥说的果然不错。

他没洗脸就睡觉,也没让元宝给他揉手臂。

一早起来,眼睛又红又肿,手臂肩膀也酸酸胀胀的。

钟宝珠把巾子丢回盆里,披上外裳,又从床头拿了一块红枣糕吃。

牛乳也冷了,喝了会闹肚子,就不要了。

他端起盘子,一边吃糕点,一边走到书案前。

书袋被元宝捡了回来,此时就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案上。

钟宝珠在案前坐下,拿出纸笔,竟是看起了功课。

反正无事可干。

他不想继续睡,怕自己又做噩梦。

也不想见人,怕他们又问起昨晚的事情。

他想一个人待着,那就只有写功课了。

元宝披着外衣,哆哆嗦嗦地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晨光微透,烛光微明。

钟宝珠端坐在书案前,左手拿着书卷,右手握着墨锭,正给自己磨墨。

他不太会做这种事,墨锭在砚台里总是打滑,溅起两三点浓墨,落在他的衣襟上。

但就算是这样,这个场景,也实在是……

元宝当即愣在原地,手一松,披在肩上的外衣滑落在地。

他张了张口,喃喃地唤了一声:“小公子……”

他的小公子呢?

他那爱吃爱睡、懒到没骨头的小公子呢?

天杀的,是谁把他们家小公子变成这副模样的?!

下一刻,元宝回过神来,忙扑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墨锭。

“小公子,我来我来。”

钟宝珠见他来了,也就放下东西,提笔蘸墨,开始写功课。

字帖还剩几张没摹完,他打算一鼓作气,今日午饭之前,全部写完。

元宝跪坐在书案边,右手研墨,左手捂着脸,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公子,受苦了!

不多时,天光大亮。

钟老太爷院子里的老仆,来送今日份的牛乳。

老仆远远走来,见主屋里亮着灯,跟见了鬼似的,忙不迭跑回去。

下一刻,钟老太爷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赶了过来。

他就站在窗外,捋胡子的手打着颤,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的乖孙,受苦了!

紧跟着,钟三爷派来小厮,催钟宝珠起床。

荣夫人派来婢女,给钟宝珠送点心。

钟寻派来墨书,给钟宝珠送橘子。

三个仆从见院里气氛不对,也是拔腿就跑,回去报信。

又下一刻,三个人整整齐齐出现在窗外,站成一排。

荣夫人红了眼圈,以手掩面。

——我的儿,受苦了!

钟寻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弟弟,受苦了!

只有钟三爷不为所动,看着他们,甚至有点无奈。

“整整十三年,他就早起了这一回,至于吗?还哭上了?”

“当然至于。”荣夫人用手帕按了按眼眶,“我的儿,终于长大了!”

钟寻扶住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荣夫人回过神来,连忙把说话声音放轻了。

可不能吵到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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