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门山的日子本是懒散的,悠闲的,没有时辰的。窗前日影从东墙移到西墙,便是唯一的刻度。鸟雀啁啾是晨钟,炊烟袅袅是暮鼓,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非得在某个时辰完成不可的事。

可李白依旧保持着晨起练剑的习惯。

天光尚是蟹壳青时,他便已悄声起身,拎着剑走到草堂后院的空地上。这片空地是孟浩然特意为他清出来的,原本散放着些农具和晾晒的草药,如今平整开阔,正适合舞剑。

他先不急着拔剑,反倒俯下身,细细查看墙角那几丛孟浩然精心侍弄的兰草。新叶抽出一指来长,叶尖还挂着夜露凝成的水珠,在曦光里亮晶晶的。

“长势不错。”李白低声自语,伸手虚虚一拂,那几片兰叶竟微微颤动起来,露珠滚落。

这是他在蜀山时跟一位老道学的“养气”法门,说以自身剑气滋养草木,能助其生发。是真是假他不知,但做来有趣。况且,若真能让浩然兄这些宝贝花草长得更好,也算给他个惊喜。

不过,真要舞起剑来,他却十二分小心,总是离那些花草远远的。剑锋所向,皆向着虚空。

正舞到“月涌江”一式,剑势将收未收之际,忽然有琴声传来。

初时极轻,如一滴露水从叶尖坠落,滴在青苔上。接着便清晰起来,是七弦琴特有的清越之音,不疾不徐,在这山间清晨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干净、澄澈。

李白不自觉收了势,侧耳细听。

琴声是从孟浩然的房间传来的。平日里这个时候,孟浩然应当还在榻上拥着薄被,与残留的梦境纠缠才是。

他心下好奇,收了剑,轻手轻脚地绕到前院。窗子半开着,透过窗棂,能看见孟浩然已然穿戴齐整,正端坐在琴案前。

一袭月白色深衣,衣襟袖口滚着青色云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青玉簪固定。

晨光从东窗透进来,恰好落在他半边侧脸上,将疏朗的眉目勾勒得格外清晰。他微垂着眼,十指在琴弦上或拨或捻,神态自若,宛如从画中来。

李白屏息立在窗外,没有出声打扰。

他听过许多琴。在蜀山,长安,在洛阳,在达官贵人的宴席上,在文人雅集的竹林里。有技艺精湛的乐师,有自命风雅的名士。但那些琴声,要么太过匠气,要么故作清高。

孟浩然的琴不一样。

每一个音都干干净净的,如山泉一般,不急着往前赶,也不刻意拖长,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流淌着。偶尔一个泛音,声音清越,层层漾开。

一曲终了,余韵在山间晨雾里徘徊,久久不散。

孟浩然双手轻轻按在弦上,止住震颤。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正好对上李白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

“好曲子!”李白这才出声,抚掌赞道,“浩然兄今日怎起得这样早?这曲调清雅高古,不知是何曲名?”

“《幽兰操》,相传为孔子所作。夫子见幽谷之兰与众草为伍,感伤贤者不遇,遂作此曲。”孟浩然手指轻抚过琴身,那琴是桐木所制,年岁久了,木色温润如蜜。

李白恍然:“难怪。曲中有肃穆之气,是圣贤之音。”

孟浩然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窗外,辛夷花正开得盛,大朵大朵的,紫中透白。

“曲子是死的,弹的人是活的。我弹它,不是要学圣人感慨不遇。”他将琴放回架上,转身看向李白,“只是这琴是雅物,操琴亦需诚敬。晨起漱洗洁净,衣冠端正,心神宁定,如此才对得起这张古琴,对得起作琴、作曲的先人。”

起风了,更鲜润的空气涌进室内,带来远处竹林被阳光晒暖后的清气。

“就像你,每日晨起练剑,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剑是凶器,亦是君子之器。你以诚敬待它,它便不只是杀伐之具。”孟浩然回头,眼中含着笑意。

李白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正是此理。”孟浩然抚掌,“无论琴剑,时日久了,人器相通,那便不只是‘用’,而是‘修’了。”

这话说到了李白心坎里。他练剑二十余载,早过了追求招式的阶段。如今每一式起落,都是与剑对话,与天地之气相合。

只是这话他从未对人说过。说了,旁人只怕要笑他痴妄。

他抚过剑身,连同那明月佩,郑重道:“浩然兄一言,如醍醐灌顶。太白受教了。”

孟浩然摆摆手,笑意深了些:“什么受教不受教,不过是迂腐老生的一些感慨罢了。倒是你,今日练完剑,可有什么打算?这鹿门山的春色,你还未看尽呢。”

说到这个,李白眼睛亮了。他倚在门边,兴致勃勃地说:“正想说呢。我昨日登高远望,见岘山脚下有一处屋舍俨然,周围桃李成林,溪水环绕,倒有几分桃花源的景象。问过阿松,说是处学堂。今日天气晴好,我想去瞧瞧。”

他本是随口一提,却见孟浩然微微一怔。

“……那里啊。”他轻声说,目光有些飘远,但很快又收了回来。

李白察觉到他这瞬间的异样,疑惑道:“怎么,那学堂有何特别之处?若是不便,我换个去处便是。”

“不,没有不便。”孟浩然摇摇头,脸上重新浮起笑容,但那笑容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放下手中的琴谱,走到墙边,取下了那顶素纱帷帽。

“只是那地方……我熟。”他说着,将帷帽戴在头上,“今日我同你一起去。”

“什么?”李白颇为惊讶。这几日他每逢外出,都有问孟浩然可要同行。孟浩然却总是笑着摆手,说年纪大了,懒动弹,让他自去探幽寻胜,回来与他说道便是。

“怎么,嫌我这老头子同行,扰了你的雅兴?”孟浩然已走到门边,闻言回头,薄纱下的嘴角似乎弯了弯。

“岂敢岂敢!”李白忙摆手,笑道,“只是意外。浩然兄肯同游,太白求之不得。”

孟浩然不再多说,推门而出。

走到檐下,他却没直接往院门去,而是拐到墙角,从一堆农具旁取了两根打磨光滑的竹杖。是精心削制的竹杖,手柄处磨得光滑,还系着防滑的布条。

“给。”他将其中一根递给李白。

“这是……”李白接过竹杖,更不解了。去个山脚学堂,何需这个?

孟浩然拄着杖,抢先几步向院外走去。晨风拂动他帷帽的薄纱,声音从纱后传来:

“那学堂……是我幼时开蒙的学塾。”

李白脚步一顿。

孟浩然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从这儿到那学堂,看着不远,实则要翻一道岭,下一段坡。山路崎岖,有杖借力,省些脚程。”

他推门出去,晨光一下子涌进来,将他月白深衣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李白忙跟上,心中好奇更盛。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草堂。阿松正在院中喂鸡,见先生这身打扮要出门,也愣了愣:“先生今日出去?”

“嗯,陪太白去岘山走走。”孟浩然语气平常,“午间不必等我们用饭。”

山径起初还算平坦,沿着溪流蜿蜒向下。路两旁是密密的竹林,新笋已冒出头,裹着褐色的笋衣。鸟雀在枝头跳来跳去,见人来也不怕,歪着小脑袋看。

李白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在蜀中的情形,不禁感慨:“我读书时,也常穿行于蜀山山路间。青城山云雾缭绕,路比这险得多,有时石阶仅容半足,一旁便是深涧。那时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不知怕。”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孟浩然轻声吟了李白的诗句,帷帽微微转动,“你写尽了。”

走了约莫一刻钟,路渐渐陡了。溪流到了此处折向深谷,山路却要继续往上,攀一道林木蓊郁的山岭。

孟浩然拄着竹杖,指向岭上那条几乎被荒草掩没的小径:“从这儿上。”

李白仰头看。那路真不能说是一条“路”,只是依稀看得出有人踩。

“浩然兄幼时……每日就走这条路去学堂?”李白忍不住问。

孟浩然用竹杖在石上一点,借力上了一级稍高的土坎,才继续道:“是。那时还没这竹杖,用的是随手折的树枝。这里虽然没蜀道那般险,却另有一番苦处。冬日山路结冰,一步一滑;夏日暴雨冲垮路面,满是泥泞。最苦是春秋两季,露重苔滑,不知摔过多少跤。”

“那时你多大?”李白问。

“开蒙时六岁。”

“那时……几点起身?”

“鸡鸣二遍就得起。”

李白在心中默算,鸡鸣二遍……那该是寅时,天还漆黑着。

“天不亮就起身?”他问。

“嗯。”孟浩然在一块稍平的石头上稍歇。晨光从林叶间隙漏下来,落在他脸上,明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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