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人带那床沉甸甸的旧棉被,一股脑儿被他捞进怀里。蕙卿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在他臂弯间。

“代双!”周庭风一叠声地喊着,“代双!速请郎中!要快!”

蕙卿虚弱地躺在他怀中,仰面看银蓝色的天空。

雪花疏疏落落,沾在她乌浓的睫毛上。蕙卿半张口,任雪花落在唇齿间,缓慢融化。外头实在太冷,她冻得直哆嗦。周庭风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喊道:“湄儿!湄儿!人呢?”

湄儿忙不迭跑过来。

周庭风道:“快去烧水!再备两套干净衣裳来!”

湄儿看了眼他怀里的蕙卿,连忙应声而去。

周庭风打横抱着她,几步就回了倦勤斋。

倦勤斋内炭火烧得正旺,处处暖意融融如春。蕙卿任他抱自己去卧房,只是眼波懒懒一转,却瞥见正房门后影影绰绰立着个小人儿,扶着门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定她的脸。那双眼睛,活脱脱就是文训。

周承景早被院里的动静搅扰得读不进圣贤书。他本不情愿过来,奈何阿娘非要他到父亲跟前露个脸。方才柳姨娘一边替他包好书册,披上氅衣,一边温言软语:“景儿,你可一定要争气!你功课做得好了,爹爹才会喜欢你,爹爹喜欢你,才给咱们母子俩田地金银呐。景儿,你还想吃枣泥糕吗?那都是要银子买的。”

柳姨娘跟张太太之间,明争没有,暗斗不少,是二房院里都清楚的。虽说这世道不甚看重嫡庶,但到了分家产的时候,嫡庶、男女终究是有分别的。张太太没生下儿子,周庭风将来的偌大家私,十有八九是要落到景哥儿手里。这意味着张太太如今再怎么兢兢业业打理家业,到头来还是为柳姨娘母子做嫁衣,而她的敏姐儿却要排在后面,她自然不痛快。两个月前,景哥儿做了篇极好的文章,被塾里先生特特夸赞过,说他再过两年便可下场应试。周庭风见此子颇有自己之风范,心中得意高兴,转头就把京都东郊外的一座宅邸赏给景哥儿。张太太心底不大乐意,为此拿话儿排揎过柳姨娘几次。

这当下,周承景立在门框旁,眼光便黏住了。自家父亲抱着一年轻女子,他不觉看痴。那女子一张脸倒仰着,黑鸦鸦三千青丝如瀑流泻下来。再一细看,下巴微尖,两腮生晕,粉浓浓一张鹅蛋脸儿,翠弯弯两道柳叶眉儿。脸之下,露出雪白纤长一段颈子,端的是娇美风流,胜似神仙姐姐。周承景一时认她面熟,却不记得是谁。他也无心深究,只觉得这眉眼盈盈的模样,看着便叫人心里欢喜,连带着胸口也暖胀胀的。一时间,什么《论语》《孟子》,什么枣泥核桃糕,连藏在床底下蛐蛐罐里的秘密,统统化作烟云散了。

他感到脸上热烘烘的,不由自主垂下头,指尖抠着衣角,心里那点欢喜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可一低头就瞧不见那神仙姐姐了,承景立刻又抬起眼,直勾勾地望过去。一颗心早已飞了出去,眼睛便像钉在了蕙卿身上。

那厢蕙卿觉到一股澄澈的视线粘在自己脸上,她转了脸,从衾被里露出两只杏子眼,正对上那半大孩子。她倒记得周承景,周庭风的独子,算起来,过了年便有十二岁了。比上次见,身量倒长了些,就是面庞还添着稚气,喉结也未显出来。唯独那双眼,同文训一模一样,清凌凌的,是个没什么机心的孩子。

蕙卿一路盯着他,承景的目光也随着蕙卿一路溜到卧房,直到周庭风反脚带上门,门扇才斩断了他们交错的视线。

屋里灯烛明亮,熏笼烧得正旺。周庭风把那床旧棉被扯开,将蕙卿安置在榻上,替她掖好被子,方道:“郎中即刻就到。我去看看景哥儿,打发他回去。”正要转身,蕙卿已伸出手,扯住他的腕子。再低眸,床上人两只眼里已蓄了泪。

蕙卿哽咽:“你好狠……一点情分都不念的……”

周庭风便挨着床沿坐下,抿唇:“我狠?是谁要守着个牌位当寡妇?是谁要赎罪?我没让你跟我回去?”

蕙卿饮泪道:“是了,都是我的错……合该我死在这里,干净。”

周庭风掩住她的嘴:“可是又使性儿说浑话了。陈蕙卿,没人要你死。”

蕙卿恨着他,就势咬住他虎口。未久,齿间一阵腥甜,缓缓渗出。周庭风压着眉,沉声道:“过去的事,你不必再想。你受的委屈,我一一补回来,好么?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

蕙卿松开牙,舔了舔唇边血,话未出口,泪先流下。周庭风见了,便又屈指为她拭泪:“怎的又哭了?”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蕙卿喘了几口气,方缓缓道,“我知道大人你瞧不上我,当初是我先傍上你,是我拿讲故事和写信抄书与你换……”

她唇色发白,唯周庭风虎口的血染了点红在上头:“可我真把一颗心捧给你了……是你先不要的!”

周庭风道:“这又从何说来。”

蕙卿冷笑:“分明是你那天说,无功不受禄……”

周庭风这才恍然,原来是这句气头上的话,被这妮子听岔了,竟和他闹了这好几个月的别扭。他替她将颊边的碎发掠到耳后,声音温和下来:“那日原是我说错了话,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哪承想你竟当了真?”

“话是假的,情假不得。在你眼中,我就是个玩意儿,偏偏我蠢,以为在这个家里,唯独你待我是真心的,我什么都给了你,心也捧给你……都怪我自己蠢。”蕙卿松开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语带哽咽,“我以为我要死了,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方才见到你,我还以为是梦!发现真是你,心里好欢喜。可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原来你今天是来看我笑话的。好了,你已看到了,离了你,我落魄成这般模样,你还把我弄到这里来做什么?索性让我独自死在瑞雪居,才遂了你的意……”

“蕙卿。”周庭风喉结滚了滚,正要说些什么,湄儿立在廊下,道是热水与衣裳皆已备齐。周庭风低声:“待会儿我再与你讲。你先擦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等郎中到了,立刻请他进来诊脉。”说着,他扭脸同湄儿道:“进来罢。仔细伺候着你家奶奶。”

湄儿应了声,垂首进屋,绞了只湿热的手巾给蕙卿擦脸。周庭风默在旁边看了会儿,方抬脚往院子里去了。

正房亮着灯,他踱进去,见承景坐在一方书案后,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周庭风心绪纷乱,走到承景身后看他写字,那字迹却仿佛浮在纸上,毫无意义,不多时,竟幻化成陈蕙卿方才的言语。他眼神渐渐凝住。待回过神来,却发现承景握笔的手停住了,小家伙低着头,不知在出什么神。

那厢蕙卿任湄儿与兰儿伺候着,心境大有不同。这几个月的苦日子,教她明白一个道理,她已离不得呼奴使婢的日子,离不得钱权的供养。

她是个年轻寡妇,没经过什么事。周家二房势盛,周庭风和张太太都是有手段的人,文训名下的田产铺面,早几年前便悉数由二房帮忙打理,不过每月给李太太和文训些现银租金。如今蕙卿想要回来,实属不易,一则要丧期内与二房、与周氏族老打擂台;二则她从未管过家计,不知从何下手,更不懂如何经营;三则她年轻脸嫩,底下那些庄子、铺子里的管事未必服她,只要周庭风稍作示意,不出几年,文训留下的这点产业,只怕都要在她手里败光。倒不如维持现状,让周庭风替她操心,她只消蛰伏在他身边,慢慢将这些门道学会,日后一点一点讨回来,最好连周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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