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槿语彻底愣住了。

男人低沉的话音连同她指尖倏然滑落的棋子,一齐落下。

墨玉制成的棋子砸在青石地面,先是重重地反弹几下,而后在青石板上不住晃动,清脆的响声愈发急促。

一如她胸腔里陡然加快的心跳。

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画舫上、离宫前……还是更早?

心中一团乱麻。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她不是没有想过他察觉的那一天。

可是她清楚,他们的婚姻,终究只是一场赌局,而她便是那枚筹码。筹码的性情如何,庄家又怎会在意?

过去是她太幼稚,忘记了天子首先是一国之君,然后才是一个男人,一个丈夫。

是以,她没有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不是这些天,是这些年。

一字一句,有如细碎的石子,悄无声息地在那片沉寂许久的心湖激起细小的涟漪。波纹一圈圈漾开,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时候,已然蔓延到很远的地方。

良久,她终于开口。

“陛下说笑了,”她本能地弯起唇角,辩解道,“臣妾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何谈讨好?”

“坊间传言,朕喜爱温婉柔顺的女子,所以皇后先前那般压抑自己,都是为了顺应圣意,对么?”

“陛下何意?”她继续装傻,只是绞手帕的动作已然出卖了她的心虚,“妾本是这般性情,不曾压抑过……”

“是么?”他似乎轻笑了下,眉梢一挑,“听梅影说,前日有人扒墙根,皇后恰巧经过,抄起旁边的竹竿把人打跑了,可有此事?”

她笑容一僵,眼神扫过不远处站得笔直的背影,后者若有所觉,身体微微一晃。

她就是心太善才会相信梅影会替她保密!

上次在画舫就是,没想到这次……!

她暗下决心,誓要找个机会把她那止痛丸的秘方骗来,然后狠狠惩罚她!

“哈哈。没办法,庄小姐就是这般性情,府里人多眼杂的,妾也很为难。”

她尴尬一笑,迎上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

“皇后的意思是,张状元那么多表妹里,你偏偏选了个性情与你截然相反的?”

“这样比较有挑战……”声音越来越弱,她讪讪住了嘴。

好吧,她编不下去了,肩头一松,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却忽然来了兴致,换了个闲散的姿势,他一手支着头,不依不饶:“朕还听说,你们说了不少朕的坏话。”

“……这她也跟你说?!”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秀眉蹙成一团,才慢悠悠地开了尊口:

“我猜的。”

“?”

“你诈我?”

她的表情顷刻变得异彩纷呈,那双墨眸染上笑意,连带着还有几分揶揄:

“朕和太后被谢家蒙在鼓里这么久,皇后总要容许朕小小回敬一下吧?”

侍从已悄无声息地撤去棋盘,换上一套茶具,他姿态优雅地沏好一壶茶,替她斟满,推到她面前。

“尝尝。”

她本来不想接,可是目之所及,修长白净的手指配上那盏精美的茶具,再加上那方澄澈见底的茶汤——实在不容人拒绝。

反正都这样了,如今大家都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她也没必要再跟他假客气,从善如流地端起来抿了一口,馥郁的香气在口腔和鼻尖四溢,沁人心脾。

“从前只听说皇子要学治国之道,原来还有茶艺这门功课?”

他这水平,便是不当皇帝,随便在哪间茶楼找个活计干着,也绝对饿不死。没有专门学过是不可能的。

他似乎笑了下,淡淡道:“母后喜爱此道,我自小钻研,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谢槿语喝茶的动作一顿。本是好奇,没想到不小心揭了人家的伤疤。

不用说她也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虽然他此刻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不代表他内心也毫无波澜。

她思忖着,另起了个话头:“所以,那些奴仆,真是为了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不假。只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的确有我的私心。”

对上她探寻的目光,他喉头一紧:

“……皇后可知,你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有理过朕了。”

她眸光微动,竟然从那起伏的尾音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岂不是说她这个皇后失职?

这可不行。

近的不说,便是春猎后在宫里的那段时日,他哪次提出留宿坤宁宫,她不是费尽心思想借口,就是为了不叫他二人之间难堪。

换作旁人,她才懒得想什么理由,直接关门就是了。

“陛下说笑了。”想到这里,她便扬起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如今我身在景府,日日与陛下切磋棋艺,赏景喂鱼的。您说的哪句话,做的哪件事情,妾没有回应呢?”

她甚至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满脸都是无辜。

“上次在外院,我想牵你的手,你头也不回,转身便走了。”他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抛出证据。

她理直气壮道:“那么多人看着,我一个闺阁小姐,自然要注意分寸。”她指的当然是庄巧音那个假身份。

“是么?”他又道,“顾惜名节的闺阁小姐,竟独自住在陌生男人的府上?”

“……这不一样。”

“有何不同?”

……她不记得他从前有如此多话。

男人默了默,语气沉了几分:“假若没有这层身份,皇后恐怕恨不得离朕八丈远。”

“……没那么远。”

最多三丈,恰好能将他那副好皮囊看得分明。她在心里说。

他没接话,只是继续道:“那些礼物,不是送给庄小姐的。那些话,也不是说给庄小姐听的。”

“但你方才说,你不喜欢?”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摇头否认:“没有啊。”

“不喜欢便不喜欢,没必要假装——”

“——不喜欢。”

她答得飞快,赵珩不禁一噎。

“……都不喜欢?”

“也不是。”

他眉头一松。

“前日的点心还不错。”

“还有呢?”这些时日,他送给她的东西可不少,从器物到衣裳,从金银到首饰,应有尽有,他隐隐期待起来。

“没了。”她干脆道。

“……?”

他陷入了沉思。

沉默半晌,一脸生家仆缓步走来。

“公子,小姐,梅府递了拜帖来,邀您二人一同出游,可要回绝?”

家仆就等着对面“嗯”一声,这趟差事就算完了,没想到上头清脆一声“应下吧”,让他下意识疑惑地抬起脑袋。

呆了呆,他才领了命,回到府门口把主子交代的事一一说明。

关上府门,他又想起自己方才走到近前偷看的那一眼,总觉得二人关系好了些。

看样子,自家主人也是好手段,都说好女怕缠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怪不得他到现在还没娶到媳妇,没人家有钱不说,还没人家有毅力。

他得好好学着点。

“还想下?”

见谢槿语吩咐人换上棋盘,他有些奇怪。

她似乎对棋道并不很感兴趣,一日最多与他下一盘。今日怎地转了性?

“景公子,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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