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沉香亭献乐之后,李暮这个名字,便如同初秋长安上空偶尔掠过的一两声清越鹤唳,虽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了帝国权力中心最核心的那圈人的耳中。

他成了圣人与武惠妃跟前颇受喜爱的小小红人。

做一个小红人,在李暮看来,目前阶段是没什么实质性烦恼的。他既无需参与朝堂纷争,也不必忧心家族前程。

他现下的职责,仅仅是精进音律,在圣人需要时献上悦耳之声,再顺便卖个萌就行了。

毕竟一个四岁的孩子,乳牙都尚未换齐,说话偶尔还会带着点奶呼呼的含混,你能指望他什么呢?

难道指望他上朝议政、指点江山吗?

无论是高坐御床的李隆基,还是心怀盘算的武惠妃,乃至那些暗中观察的朝臣宗亲,大多都是这般想的。

一个精于小道、又得圣心的稚子,宠着便是,无需过于警惕。赏点东西就能让他高兴半天,无需过于警惕,甚至还能拿来点缀一下太平盛世的景象。

李隆基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他时常召李暮入宫,地点不拘一格,有时在沉香亭赏花论乐,有时在清思殿处理完政务后听段小曲放松,甚至在他亲自指导乐工、堪称大唐皇家音乐学院的梨园,也能看到这一老一少的身影。

他精通音律,尤爱羯鼓,自诩为“羯鼓首席”,水平确实专业。

又久居高位多年,身边多是阿谀奉承或战战兢兢之人,骤然遇到一个在音乐上极具天赋、思路清奇、还敢跟他争论的后辈,那种倾囊相授的指点欲望便难以抑制,仿佛找到了一个活的好玩具。

关键是,这玩具儿说话也好听,他很是喜欢。

李隆基时常亲自教导李暮击打羯鼓的技法,如何运腕,如何掌控节奏与力度,让那激昂的鼓点既能模拟战场雷霆,又能演绎山川清音。

于是,天子手把手教一个四岁稚子打鼓的轶事,早已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后宫与前朝部分圈层中传开,成为一桩彰显帝王雅趣与仁爱的美谈。

别人对此反应不一,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但武惠妃无疑是笑得最合不拢嘴、觉得这笔投资物超所值的那一个。

武惠妃自有其考量。她所出的儿子寿王李瑁,虽得宠爱,但太子李瑛的地位名义上依旧稳固,如同哽在喉咙里的一根刺。

但她内心深处对后位乃至让儿子取代太子的渴望从未熄灭。

然而,她的亲生儿子李瑁已在宫外开府,不便时常入宫承欢膝下;女儿咸宜公主又即将出嫁,事务繁忙。

而另一位女儿太华公主,因着宫中私下流传的、那个关于她是陛下原配王皇后转世的诡异传闻,武惠妃心中总存着个大疙瘩,与这个女儿并不亲近,甚至都不让她常住自己宫中,眼不见心不烦。

如今,身边多了李暮这么一个得了恩宠、血缘亲近、又年纪小好掌控、还能给自己带来实际好处的孩子,武惠妃没有不顺势接住、大力培养的道理。

哪怕只是为了多一个能让圣人开心、并能时常在圣人耳边吹点耳边风的渠道,为儿子李瑁的将来铺路,她也愿意大力抬举李暮。

她甚至特意召见了李暮的母亲,武氏。

惠妃所居的宫殿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驱散了秋老虎的余威。

她端坐上首,看着下首有些拘谨的侄女,脸上带着的温和笑容:“你生了个好儿子。暮儿聪慧伶俐,深得圣人喜爱,连带着我们武家脸上也有光。”

一提到儿子李暮,武氏原本有些局促的神情瞬间飞扬起来,那是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她夫君李瑾是个不甚靠谱的,但儿子争气,便是她最大的底气。

她忙不迭地应道:“多谢娘娘夸赞!暮儿那孩子,也就是有些小聪明,当不得娘娘如此盛誉。能得圣人青眼,是这孩子天大的福分,也是托了娘娘的洪福。”

姑侄二人因着李暮这个纽带,竟第一次如此和谐融洽地交谈。

殿内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李暮对他的目的心知肚明,但他表现得极为乖觉。

每次入宫,无论面对李隆基还是武惠妃,他只谈音乐,论鼓点,说新曲,偶尔夹杂些孩童天真烂漫的趣语,绝不涉及任何朝政人物,更不对敏感话题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他只是偶尔还主动邀请李隆基参与他的创作,准备排几出大戏在长安演出,想扩大一下戏曲的影响力。

李隆基本就极好音律,创立梨园便是明证,

与李暮在一起探讨、甚至一起编创些新奇的戏曲段落,让他感觉异常放松和有趣,仿佛回到了年轻时节,充满了创作的激情。

这种纯粹基于共同爱好的互动,暂时剥离了帝王的身份束缚,让他乐在其中。

一来二去,加上武惠妃恰到好处的枕头风——“陛下,二十九郎那孩子真是视您如音律上的师父呢,昨日还跟妾说,梦到您教他了一首仙音,醒来便急着要谱出来”……

李隆基龙心大悦之下,觉得这小孩又懂事又有才,赏赐便接踵而至,如同不要钱般砸下来。

先是赐下了长安城中靠近宫城、寸土寸金的一处小巧精致、自带花园的宅邸,美其名曰“方便二十九郎随时入宫研讨音律”。紧接着,又破格授予了他一个“散阶”——正八品上的“通直郎”。这虽是无实权、无具体工作的荣誉官阶,但对于一个四岁的宗室子弟而言,起步便是正八品上,已远超寻常贵族子弟靠荫庇得来的从九品待遇,堪称殊恩,惹得不少宗室子弟眼红不已。

朝中自然有看武惠妃不顺眼、觉得她狐媚惑主的,连带看李暮这个武氏甥孙兼新晋小红人也不那么顺眼,私下里没少嘀咕“佞幸”、“弄臣”。

但若说要用什么手段去对付一个四岁的孩子……那怕是脑子真的被宫门夹过,病得不轻。

且不说李暮是正儿八经的宗室郡王之子,身上流着李唐皇室的血脉,动他就是打整个宗室的脸。

皇帝疼他,在众人看来,那是长辈疼惜有才华的自家小辈,属于皇帝的家事、私事,天经地义,无伤大雅。

若有人在此事上逼逼叨叨,上书进谏,非但扳不倒武惠妃,反而容易惹得圣心不悦,落得个嫉贤妒能、心胸狭窄、连个稚子都容不下的恶名,得不偿失。

李小暮他受宠确实是天时地利人和,自然而然的,他也与武惠妃一系熟了起来,时常走动,就连那个号称野无遗贤的奸相李林甫,他也见过一两面。

其中寿王李瑁向来喜欢他这个小侄子的开朗活泼,觉得他是有趣的玩伴。

加上武惠妃乐见其成,有意让儿子与李暮交好。他也由此跟李瑁混得越来越熟,几乎成了寿王府的常客。

李暮这位小叔啊,善音律,通晓文艺,就是性子太过温柔和善,甚至有点……绵软,与杀伐决断、野心勃勃的武惠妃在一起,只能说鹰熊母亲,鹌鹑儿子,画风迥异。

李暮受宠,连带着他那位原本在宗室中处于边缘位置、堪称透明人的父亲,河东郡王李瑾,地位也坐着火箭般水涨船高,从宗室老末、宴席坐角落的角色,一跃而成了各种高级宴会的前排人物,邀约不断,奉承者众。

李瑾对此倒是颇为自得,更加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这种“父凭子贵”的悠闲生活,整日里不是赴宴便是饮酒作乐,将“躺平摆烂”的人生哲学贯彻到底,并且深以为荣。

李暮对此表示随意,只要他爹不给他惹麻烦,不出去胡说八道,爱咋咋地,他还能清净点。

在李暮得宠的同时,李涌、李念、李素三人,按照李暮的指点,紧跟王维参加诗会,开始了一系列堪称“行为艺术”的表演。

几人一个比一个癫。

李涌在曲江诗会上,见秋风扫落叶,感怀身世,当场赋诗一首,泪光盈盈,情真意切。

李念在西市酒肆豪掷千金,宴请寒门士子,言“钱财乃身外物,知己最难求。

李素则或在公开场合展示其律法、筹算之才,语惊四座。

据说当天还有个王维帮着扬名,加上贺知章等人正在兴头,这几人又彼此唱和,互抬身价……

再加上李暮舍得给钱,雇佣市井小儿传唱他们的事迹,请文士在酒肆茶馆散播他们的佳话,甚至暗中操控平康坊的都知们将其编入曲词传唱。

一套组合拳下来,三人的名声,果然在短时间内鹊起,成为长安士子圈中热议的新秀。

他们的诗文或许并非顶尖,但在李暮打造的人设光环下,些许不足,已被那响亮的名声所掩盖。

这些再加上李暮让李瑾去京兆府打的招呼,乡试已经能拿下了。

开元二十三年,七月,咸宜公主出嫁。

咸宜公主本就极得圣宠,天子为她特意将所有的公主食邑从五百户增至一千户,可想而知,这场婚礼极尽盛大奢华,堪称开元年间的一场顶级皇室盛宴,宾客如云、礼乐喧天,排场大得能闪瞎人的眼。

李暮作为近来风头最劲的小郎君、武惠妃眼前的红人、以及新娘子的侄子,自然与父亲李瑾一同出席,并且座位相当靠前。

李瑾在这种场合更是如鱼得水,与一众宗室勋贵推杯换盏,吹嘘自家儿子多么得圣心,不出意外地,宴会未半便已喝得半醉,开始被人拉着给他儿许个亲家。

好在李暮让张笙在他旁边,张笙冲他微笑,眼神中全是您的话将一句不漏,交给小郎君。

李瑾整个人抖了一下,张笙便给他扶去醒醒酒。

李瑾没敢动。

李暮在武氏那边,闻听李瑾又醉了,心中无奈扶额,真担心他一个不慎醉死过去,或者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他这个“柔弱可怜”的小崽瞬间变成无人照看的“孤儿”。

武氏见他跟着坐了一会儿,便托李瑁带着他出去。

李瑁应是,李暮揉了揉笑僵的小脸,正准备溜去角落找点解腻的酸梅饮子喝,一转身,却瞧见他那位带路的小叔——寿王李瑁,并未跟他走,而是独自一人站在廊下阴影处,正望着庭院中某个空无一物的方向怔怔出神,脸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淡淡的怅然与忧郁。

李暮歪了歪头,嗒嗒地迈着小短腿走过去,像只悄悄靠近的小猫,站定在李瑁面前。

许是李瑁想得太过入神,竟没注意到脚边多了个小豆丁。

李暮个矮墩墩,即便努力踮脚举手,也够不到李瑁的眼前,更别提在他面前挥一挥了。

所以他也不挣扎,索性就挨着红漆廊柱坐下,让仆从给他拿份饮子,随后双手托腮,仰着小脸,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八卦的光芒,准备听听这位多愁善感的小叔发的什么邪。

果然,没过多久,李瑁低低的、带着无限缱绻的声音便如同梦呓般飘了下来,融入了风里:“玉环……玉环。真是人如其名……”

一见那个钟情啊~

这相思病犯得可不轻!

支耳朵的李暮:“……”

他又喝了一小口梅子饮子,正欲走。

那边李瑁猛地低下头,仿佛才看见李暮,他眼中亮得很,闪烁着一种找到倾诉对象的急切,立马蹲下身抓住李暮,拽着李暮的小肩膀:“昕光奴!你说,本王能不能娶那位杨小姐为妃?!”

李暮小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叔父,听侄儿一句劝,这缘分……咱还是别要了吧!你倒无妨,关键是你上头那位老子,可不是啥讲究人!

可别祸害人杨小姐了!

他心中哀叹,试图用孩童的方式表达不赞同,小声嘟囔:“叔父,那位杨小姐听说比你还大一点点呢?这……合适吗?”

然而,李暮这微弱得如同蚊子叫的不赞同,如何能阻止得了一对即将陷入热恋、且得到家长武惠妃默许的男女?

更何况,这门婚事背后,还有武惠妃深远的政治考量。

在武惠妃看来,太子李瑛母族势微,自身也不得帝心,正是她儿子扩大影响力、结交外援的好时机。

与弘农杨氏这等历史悠久的高门望族联姻,尤其是杨玉环这样才貌双全、名声在外的女子,正是为儿子挑选理想太子妃的绝佳选择,能极大增强寿王一系的实力和声望。

至于年龄和那点微末的血缘关系(杨玉环之父杨玄琰是李隆基的表弟),在强大的政治利益面前,从来都不是问题,自有精通礼法的官员去想办法圆过来。

李暮除了心中暗叹造孽,面上也只能挂着“我为小叔高兴”的营业式笑容,甚至偶尔还得应李瑁那恋爱脑的要求,帮他出点浪漫的小主意,比如谱一段新的、缠绵悱恻的舞曲,或者设计个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惊喜桥段。

他别无他法,总不能直接说“小叔,醒醒吧,你将来会被你爹撬墙角。”

那估计他先得去地府报到了。

于是,在武惠妃的乐见其成和寿王的积极推动下,李瑁与杨玉环的婚期很快便被提上了日程,定在了来年。

自此,尚在筹备阶段的寿王府便时常隐隐传出笙歌管弦之声。李瑁为了讨心上人欢心,变着法地找借口举办小型宴饮,邀杨玉环过府跳舞赏玩,而负责伴奏的,常常就是被拉来“助攻”的李暮。

他那新奇独特的七弦琴和偶尔加入的、得了李隆基真传的激昂鼓点,确实能为杨玉环曼妙灵动、宛若天成的舞姿增添别样的风采与感染力,常常让李瑁看得如痴如醉。

杨玉环是武惠妃照着未来太子妃、甚至皇后标准挑选和培养的,这样的女子未来是要执掌王府、母仪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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